这几天，颜骛和“恶魔”聊了许多，从灰暗的过去聊到血淋淋的现实再到虽然未知但却远比现在美好得多的未来。
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始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在这一年里，他的境况几乎是急转直下，从除了偶尔的温饱问题外不必担心什么的校园生活破碎的那天起，他就在走下坡路。
他辍学打工，只为了补贴家用，给家里还贷款。
这一年他写过小说，做过文案设计，也打过螺丝，进过物流厂，什么脏活累活他都没少挨过。
到头来换到了什么？
挣来的钱被父母拿走了，不然就是被要求给妹妹买了吃的玩的。
他才二十一岁，公子哥的花天酒地，平凡人的校园生活，他的打工日记。
颜骛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只要他在家里人面前捡起有关的话头，就要被狠狠泼上冷水。
“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喝，让你打打工补贴下家用怎么了？”
“我们在外面干了这么多年，还不是都忍下来了？”
“年纪轻轻的抱怨这抱怨那，有能耐你找个有钱人家去啊？”
“生你出来养你长大还委屈你了是吧！”
每次那些话都像是一根根冰溜子，扎在他身上，寒气顺着骨头蔓延到全身，痛苦的藤蔓紧紧攀上他的肢体，就快要勒上他的喉咙将他窒息。
这一年以来，支撑他没有倒下的唯一一个信念——
“我还没有真正活过，我的人生还没开始。怎么能够就这样简简单单，轻而易举的因为别人就结束呢？”
“不能因为他们像垃圾一样，就剥夺我活着的权利啊...”
“好想，真正的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啊。”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才能透过漫漫长夜看见希望，才能在无数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入眠。
而眼下，自己马上就将迎来转折了，怎么可能不让人兴奋呢？
绵绵细雨将颜骛的碎发淋湿了一部分，贴在额头、后颈，黏答答的，像是泥沼，把他的身子一点点往下拽。
他讨厌这样的天气，心情会很烦躁，很压抑，平时的乐观想法也跟着销声匿迹了，难过和绝望的情绪很容易就会缠上他，像是野鬼一样在旁边絮絮叨叨。
“过些天我回趟老家，你外公。。癌症晚期，确诊了。”
女人的话回荡在耳边，他却没感觉似的兀自走着，时不时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天。
云彩灰蒙蒙的，和灰蒙蒙的世界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他不懂，为什么最疼自己的外公外婆将要永远离开了，他会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
是不是他骨子里就是个冷血的、没人情味的、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很想求得个答案，能为自己开脱的，能让自己心安的答案。
只是...他找不到。
耳机里还在播放着音乐，声音很大，隔绝过喧嚣吵闹极了的外界。
“如果有一天我将要离去，请让我死在最美的年纪。”
他最美的年纪是什么时候呢？
小一那年在舞蹈台上跳白天鹅的时候？
小三那年人生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去照相馆拍照？
初中时代被几个男生堵在墙角猥亵的时候？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自拍对着镜头比了几个土到爆的姿势，然后被自己的丑样子逗笑。
突然，手机“叮铃”地响了。
他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然后陡然瞪大了眼睛，连脑袋都凑近了几分。
“想不想变好看，变成受欢迎的样子”
心脏被这句话触动到，擂鼓一般轰轰响着，全身的脉搏都跟着舒展到几乎要涨破。
他胡乱抹干净屏幕，双手并用飞快敲下几个按键：“想”
“来我这儿”恶魔发了一个定位，G市白云区。
离了上千公里，对颜骛来说算是有些遥不可及的距离，却根本阻隔不了他的期待。
回了句“好”，他就把手机揣回兜里，朝着住的地方加快了脚步。
颜骛连自己怎么回的屋子都不记得，他把外套往火炉旁边一丢，拿毛巾匆匆把脸和头擦了擦，就到床上和人聊了起来。
“车票我已经买好了，明天出发，待会转你点路费，行李什么的不用带，我这里都有”
“啊。。？”他趴在床上蹬掉鞋子，回了一句：“会不会太赶了点。。。”
“越快越好嘛，我也想见你啊”
恶魔又加了一句：“宝贝”
虽然听起来肉麻，有点怪怪的，但颜骛没来由地对这两个简单的字感到心动。
打出来的话删了又写出来，反复几次最后还是只回了个简单的“嗯”。
少年人把头埋进枕头里，深深地吸气。
上次和人带着这么浓烈的感情对话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几乎都能想象出见面时候的场景了，一个大叔会抱着他，像是变态男同那样抱着他，说不定还会亲他，还会把他带到家里。。。
但是他不怕那样，哪怕这个“恶魔”这几天时不时就会让他发一些奇怪的自拍，还说一些色情意味的话，他也不怕。
没什么比孤独更令他沮丧了，他真的好想要有个温暖的怀抱，有个能抛却外物去理解他的人。
他不单单想要网络上虚拟的关爱了，他渴望现实里的肉体的接触。
为了这点对普通人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他哪怕焚烧掉自己的全部也在所不惜。
“真的很期待我们的见面。”
颜骛怔了怔，也跟着回了一句语气轻快的话：“我也很期待呀~”
他在网上聊天的习惯在常人看来有些古怪，总是像个动漫里面的小女孩一样说话，有人吐槽过，也有人骂过他娘娘腔，但还是很少有人因为这个夸他可爱。
恶魔说他是男身女心，总说她是个女孩子，做自己就好了没必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说实在的，颜骛对这个小提案很动心，他不止一次想过，自己要是个女孩子，会不会比现在受欢迎得多，会不会可以被很多人关心，被很多人在乎，被很多人拥抱，被很多人亲吻，被给予很多很多的爱......
他总是笨笨的，经常磕磕碰碰，被弄疼了以后还会发出小小的惊呼声，换成女孩子讲就是天然呆吧，很萌很可爱。
他还胆子很小，怕这个怕那个，巨物恐惧深海恐惧高空恐惧，哪怕是外界的声音大了也会觉得恐怖，看个直播甚至会被主播的大吵大嚷给吓得畏畏缩缩，换成女孩子的话就是怯生生的，像小动物一样可爱吧？
还有更多的地方，多不胜数，总之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做个男人。
家里人、社会上总说男子汉，要顶天立地，要撑起这个家，要做一家之主、顶梁柱。
可他并不想那样，他脆弱不堪，胆小怕事，与其保护他人更希望被保护。
天知道他看各种艺术作品都是带入的女角色，就连第一次做那种梦都是梦见自己躺在男人的怀里...
这样的他打从一开始就不适合做男生吧。
要是他真的是女孩子就好了，又或者，起码要像女孩子那样可爱...
只可惜他深陷泥潭太久，如今才被人点醒才发觉自己的本心。
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经常因为太女相而被同学欺负，小学还只是小打小闹，到了初中甚至经常被同学袭胸，还被几个不良堵在墙角猥亵过，高中大学也少不了每天被同桌、室友捉弄，再加上性格腼腆不敢和老师告状，他几乎是被摸了整整七八年。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枕头里噗嗤地笑出声——都被摸了七八年了，还在乎再被别人摸？
他褪下衣服，缩进了被窝里，然后很快，略微潮湿的被子又被她丢开。
他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要是去了那边，也可以脱离这该死的环境了吧...
家里停电已经大半年了，手机充电全靠楼下的电瓶车充电桩，小炉子用的燃气也是老爸偷来的，水费也欠了好几个月，只是没给停罢了。
有时候他真的挺讨厌自己父亲那点小心机的，偷过水偷过电，现在燃气也偷，还给别人办贷款，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在外面欠下几万块。
那个男人能不努力绝对不会出哪怕半点力气。
就像过去的近一年里，他每天在家里好吃懒做，从早到晚一直在打手机游戏，又把家里熏得乌烟瘴气的，前些日子好容易出去了一阵子，却也没挣来半个钱，只知道问家里要钱。
自己的老妈又和他沆瀣一气，每次要钱都给，他颜骛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就全被这两个人加一个小祖宗给占了去。
说点阴暗的，他倒宁愿自己老爹是个骗子，天天在外面搞诈骗，能把这个家养活也是好的。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实在是人越是身在谷底，越是堕落，见到别人的好就想撕烂扯碎破坏掉。
不过他也只敢想想了，真让他去做，他也是心慈手软的那一派。
翻身下了床，好好在厕所收拾了下自己，然后他才回到床上打开手机，点了个漫画软件，在上面心烦意乱地浏览着。
犹犹豫豫地点进了女频里，看随便哪一个都是霸道总裁的桥段。
总觉得被这样追求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