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玩手机!”一回到家,妹妹就开始嚷嚷起来。
然而颜骛把外门一摔,甚至懒得给她一个眼神,用手机打了个手电筒就自顾自往屋里走。
他实在是累坏了,可没心思管这小畜生。
也别怪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实在是他妹妹性格太——糟了。
这不,这小祖宗见颜骛不依自己,顺手就抓向旁边沙发上的衣服,使劲往地上扒拉。
她一边丢东西一边还嚷嚷:“让你不给我手机,让你不给我手机!”
原本漆黑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噪音,颜骛自然不可能听不见。
他深呼吸了两下,转过身子就往客厅去——
果不其然,妹妹已经把沙发那边叠好的东西弄得一塌糊涂。
本就有些烦躁的颜骛霎时就压不住火了。
他一把抓住妹妹的胳膊,声音和手劲一样有些发狠:“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揍你?”
另一只手已然在半空中高高举起,仿佛下一瞬就要落到小女孩的身上。
惨白的手机灯在那高处投射下来,照在妹妹的身上,明晃晃的,像是些银针,在颜骛的心上狠狠扎了一下。
他终究还是没下手去打她。
“唉....”少年叹息着把妹妹抱回屋里,丢在了床上。
把她的鞋子脱掉以后在床头翻出了另一部手机丢给了她。
你啊你,你能打她,不过是因为她比你小许多年纪、力气上远比不过你而已,要是她大了,还不是一样欺负你?更别说她还要和其他人告状了,像你这样的东西就算是死个十遍,也比不过她一根手指头金贵!
是这样的没错。
颜骛本来以为,他曾经以为人是不分贵贱的。
但现实告诉他,并不是。
人生下来就有三六九等,有的人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长大,轻而易举的就站在别人穷其一生都达不到的起跑线上;而有的人再怎样努力,都甚至博不到哪怕一个人的关注。
哪怕是在同一个家庭里出生,地位也可能天差地别。
差不多是刚刚升上高二的时候,听说别的班级有个名列前茅的女生,仅仅因为家里的弟弟要上学,家里供不起学费,就被迫辍学打工了。
那家人甚至到学校来闹,硬生生毁了一个年轻女孩的人生。
颜骛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在21世纪发生,还是在一中那种、本该群英荟萃的地方。
他更没想过,类似的事情,也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家里添了个妹妹。
这本来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也确实让家里很高兴。
嗯,仅限于他的双亲,两个不怎么管过他的亲爱的爸比和妈咪。
和一般的留守儿童没什么分别,颜骛几乎是在外公外婆的旁边长大的,这样一个从来没怎么感受过父爱母爱的孩子,看到自己的妹妹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大家的欢心,会怎样想呢?
也许是他太小肚鸡肠了些,太没男人气概了,那些关爱仿佛与生俱来般汇聚在自己的妹妹身上,颜骛实在太羡慕了,也太妒忌了。
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几天才敢问家里要一枚五角钱,然后小心地攥着那古铜色的硬币,宝贝似的捧到便利店,拿去换五个星球杯,又或者棒棒冰。
星球杯他是不用勺子挖的,要舔着吃,这样才吃得长久些,一个小玩意儿他能舔上半个钟、一个小时;棒棒冰也要折成两半,看起来才多些。
至于同样一毛钱一条的流口水,虽然好吃,但他是不怎么吃的,偶尔吃也是和星球杯一起,买上一条,剩下的钱全买星球杯。
流口水三两下就吃完了,他实在舍不得去买。
他喜欢玩具,几次要不来以后就很少再念了,因为爸爸妈妈看他的眼神很可怕。在孩子的世界里,严肃就是恐怖,当大人紧巴巴盯着他们的时候,一颗心的温度很快就会冷却下来。
他喜欢看书,但是要买一本书是很贵的,妈妈叫他去书店或者超市里,自己拿着书在店里看。
可是他羞于这样,他知道快乐的宝贵,觉得它们合该是要收费的,付不起钱,便不配有。
高一的时候,要钱买书被父亲在电话里呵斥了,他就再鲜少读实体书了,只是偶尔存下钱来,或许会买本感兴趣的来读......
可他妹妹呢?
她那么点儿大,就衣食无忧了,好吃的供到面前去,好看的衣服堆了好高好高...他可是不敢买的呀?他的衣服向来就只有那几件而已,一个季节两套,换来换去。
最最难过的一次,他因为擅自吃了瓶水果罐头,就被母亲指着鼻子骂了半个小时...骂他不懂尊老爱幼,骂他不知道把好吃的留给妹妹。
可他一共才吃了一半不到,三块黄桃,几口汤。。
被骂那年,他大一,一个年轻大小伙子,打那天起就没直起腰来过。从前最喜欢的水果罐头,他再没怎么吃过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寄人篱下的感觉,竟然是在自己的家里。
他开始发觉,自己对这个家庭而言,似乎相当于是个养子,是个撑门面的什么东西,就像是某种摆件儿,放在家里顶天了也就是个装饰作用。
更何况他现在也撑不起什么门面来,一中毕业,却只考了个三百多分,连老师都心服口服的承认,没见过这么笨的孩子。
他努力了三年,就换来了这么可笑的成绩。三年如一日的吊车尾名次,仿佛再嘲笑他的无能,同学们玩笑般的学习态度,更给他的心头插上一把尖刀。
他的心不会流血了,但却还是感觉很凉很凉。
他不怪什么,只是深刻明白自己并不配和别人比较,他和很多人解释过、为自己开脱过,后来也慢慢放弃了,自己也接受了低人一等的资质和地位。
反观自己的妹妹呢?她显然比自己聪慧得多,甚至小小年纪就知道告他的黑状,对着邻居、家里人说自己打了她,然后看着他挨骂,躲在旁边吃吃地笑。
——比自己聪明那么多,会得到优待也是应该的吧...
颜骛再一次用这种话安慰着自己,不用把这些麻醉药撒在伤口上的话,会痛得他缩成一团。
他很怕疼的,真的很怕。
“樱花,樱花,想见你......”
彩铃响起,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慌忙拿起手机,按下接通键地同时扫了眼上面的字体。
“田磊她儿子啊,明天带你去海拓那边的厂子,要是再不行,马叔我这儿可收不了你了啊。”
“嗯。”他哽了哽,还是挤出来一句:“谢了马叔。”
所谓尊严的碎片,就这样被他嚼碎了,掺在那些违心的话里面吐了出去。
不过他早就对此麻木了,打从他认清自己的家庭地位、社会地位起,他就明白自己并不值几个钱。
尊严也好,别的什么东西也罢,那都是有基础条件的人才可以谈的东西。
挂断了电话,他看了眼旁边对着手机嘻嘻哈哈的妹妹,叹了口气。
光晃在她稚嫩的小脸上,在黑暗的房间中显得分外刺眼,那小嘴咧开,里面的白牙让颜骛想到食人鱼的利齿,看起来尖利而有威胁性。
要是他能这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他翻身下了床,晃晃悠悠地来到客厅,把落地窗扯开道缝出来,然后侧着身子钻了过去。
这里很高,风呼呼地在耳畔哀号,像是有人在哭。
外面夜色如墨,月亮不愿见他,就连星星也躲了起来,只剩下这寒风,撞碎在他身上,发出将死的凄凉的声音。
屋里屋外都是黑的,除开远处几家灯火的光亮,就只剩下手里电子设备的那点微光了。
这不正像是自己如今的境地么?
于他而言,家庭的温暖,向来是只在书本上,或是道听途说了解到的,那些远水如何能解近渴呢?
他能获得的,他仅有的一点点被爱的感觉,也就是从手机上,从互联网里,从虚无缥缈的网络那得来的了。
说起来很可笑,但确实如此。
在网上,他可以被人认可,被人认同,甚至是被人喜欢、关爱。
哪怕那些被别人称为虚拟,又怎么样呢?
他知道这种事很蠢,在他人看来愚不可及,可那不过是条件优渥者的冷嘲热讽,又或者是事不关己的冷漠而已。
正因为现实里可以轻而易举的被爱,所以才对虚拟网络上的情感不屑一顾。
对那些缺乏这些的人来说..这可是救命的稻草,足以点亮漆黑世界的一隅的东西。
至于那是救赎还是毁灭,对这群边缘群体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我想死”颜骛小声说。
他站在天台上深呼吸了很久,想了很久,才把打在手机上的那三个字删掉。
“我想好好活一次”他点下了发送键。
“叮咚。”提示音响起,有人私信了他。
秒回?他好奇地点进去,对方的头像是一个骷髅头,看起来有点吓人。
昵称直接就是“恶魔”
好中二的名字...
“我记得你家里人对你不是很好吧?”
他还没来得及打出一个“嗯”,对方就接着说道:“有没有想过...”
“跑路?”
颜骛的脑海里倏地划过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劈断了一棵很高很大的巨木,而大树倒在思想的河床上,轰然砸出了无数条蜿蜒的小河。
等他回过神,对方已经说了许多,有关存钱等等细枝末节的事情。
他有些兴冲冲地跑回了屋里,把不情不愿的妹妹抱起来撂在尿盆上,就赶紧和这个“恶魔”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