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八千里灵山,梵音袅袅,异香弥漫,和千万年来任何一天的早晨一样。
我自梦境中醒来,丹心豆蔻等四人早已在门外候我起床,我却只是躺在床上不动。依稀记得昨夜梦中有奔腾咆哮的怒海,有形状奇怪的海兽,还有那寒剑如虹的少年,立于汹涌的波涛之上冷冷地看着我。
凤歌,凤歌,你怎么如此奇怪?莫说你只是头一回下山,头一回见他,纵然已经见了数百数千次,也不该竟由他入梦!
我正在心中自怨自艾,却听得门外四人小声争论。
“殿下今日竟睡到日上三竿还未醒,这可是她出蛋壳以来没有过的事,莫不是殿下身体不适?”说话的是大大咧咧的豆蔻。
“豆蔻,你有没有脑子,殿下是何等身份?凤族公主身来便是神女,怎么可能轻易生病?”绿桑毫不留情地鄙视了豆蔻。
“可能是昨天太累了!”丹心仿佛小声地自言自语。
“丹心,你不是说昨日和殿下在花海中睡觉了一天么?怎么殿下还会累?”虹珠立刻嚷起来。
“那个……那个……”可怜的丹心立刻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里,我装睡也不能够了。只得唤道:“姐姐们稍等,凤歌已经醒来啦!只是在想今日要做些什么,想得忘记了时辰!”
门立刻打开,四个俏生生的少女立刻走了进来。豆蔻穿了一身紫衣,圆圆的脸上一笑就有两个酒窝,满头乌丝挽作两个仙桃髻,扎了紫色的绸帕,端的是精灵可爱。她拍手笑道:“那么殿下想到今天做什么呢?快说来听听!”
“想了那么久也没想到做什么。好无聊!”我又做恹恹状,心想不要让其他三人看出我和丹心已经偷下过山才好。
“眼看着就快到正午了,不如殿下先吃些点心,下午我们四个陪公主斗法打发时间,可好?”虹珠自以为此建议很是寓教于乐,笑吟吟地看着我。她身着一件蓝衫,只将头发束了一束在脑后,虽然眼角含笑,脸上却是严肃得很。虹珠是四人中最热衷修行的一个,为了练习仙法方便,总是身着一身长衫英姿飒爽,常衣袂飘飘立于山峦之间,倒也是灵山一景。
然而我一听却是头痛不已。对于修行,我从无太大兴趣,是以全靠天赋神通,所谓仙法,全都是半吊子。例如我想变朵鲜花,常常只能变出一根野草,往往让陪练的虹珠仰天长叹,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她常常叹息我身来资质上佳,又有天生的修为,竟如此暴殄天物。几千年下来,虹珠在仙法上的造诣远胜于我,早已从陪练升级为师父,让我不敢得罪。
因此我立刻捧心作不适状:“昨日睡得不好,今日感觉头晕得很,斗法还是算了吧!多谢虹珠姐姐好意,今日就吟诗作画即可。”
好文墨的绿桑立刻举手赞成。这个女子最爱伤春悲秋,数万年前,丹心下山曾带回一本凡人的诗集,绿桑如获至宝,将那本书倒背如流后就整天吟诗作对,苦练文墨。我想若是我们飞禽亦有诗会,绿桑必能占有一席之地。平时她要作诗作画,我和其余三人只是不理,让她好生无趣,不免又感叹一声生不逢时,时不我待。今日听得我的建议自是欢喜无比。
可怜的丹心今日出奇沉默,目光时时闪烁,我便以眼神告诉她没事。渐渐地丹心才放下心来,备了纸墨,我们来到后山花海之中作画。
我拿着笔,心中一片茫然。看着灵山下的沧海依然水汽氤氲,脑海里浮现的尽皆是苍茫大海,仿佛狂野的带着腥味的海风依然在耳边呼啸。眼前又浮现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他是如此钟灵毓秀,立于波涛之上,却和狂啸怒吼的大海奇异地和谐。
“殿下画的是什么?这是谁的身影?这满纸翻滚的是海浪吗?”我正在出神,绿桑的声音突然在头上响起,唬得我把笔掉到地上。
我回过神,原来不知不觉,我已经将我脑中所想落于纸上。那身影挺拔又萧索,不是昨日那个少年又是谁?
我立刻有被人猜中心事的羞愧,大声道:“想象出来的,不行么?”
丹心充满忧愁的大眼睛默默地盯着我,我恼羞成怒地丢下笔。“不画了,回去睡觉!”
不理四位姐姐在身后呼喊,我转身就回了卧房。
我的房里有一面翡翠如意镜,据说是仙界至宝,如果精诚所至,则能见到心中所想,是阿娘继位那年王母娘娘送的贺礼。自打我出生以来,这面镜子就一直放在我的房间,不过从来没有灵验过。是以我只当它是面普通的镜子使。
今日,我不知道为何心里如此烦躁,生平第一次坐到镜子前,细细地打量自己。
小小的鹅蛋脸,眼睛没有丹心大,鼻子没有虹珠挺,嘴巴没有豆蔻红润,头发倒是油光水滑,可是我总嫌疑麻烦,从不梳那些样式繁杂的发髻,如今只和小童一样团成两个小包,穿着千年不变的那件白色襦裙。天哪,镜中的这个小姑娘如此单薄,如此普通,家里的任何一个成员都比我好看!我一下子捂住了我的眼睛。
平日真是被阿娘阿爹和哥哥们宠坏了,竟然觉得自己人见人爱鸟见鸟呆。想起昨日自以为可爱地跟那少年搭讪,我的脸上跟火烧一样烫。
如果能有机会再见,我一定好好梳妆,好好跟他说话。
如果能再见。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我立刻感到血液加快了流动,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阿娘和阿爹他们还有十三天才会回来。结界已经不是阻碍,我可以偷偷一个人去东海。
没有人知道我会去哪里,除了丹心。我给丹心留下一封短信,在我离开灵山的瞬间,它会飞到丹心手中,丹心看后就会自己烧毁。唉,这是我所能施出的最高深的仙法了,简直集我毕生所学之大成。
那信上写的是:“丹心,我去东海蓬莱,那个人不是坏人,不会伤害我的!我一定要上岛,你不要担心,我不去别的地方。千万不要透露我去了哪里,要不上次偷跑的事情就要暴露啦!你在家帮我安慰她们三人不要担心。”彼时我是如此兴奋,整个身心都为着这一次奇妙的出走激动不已,完全不曾考虑任何后果,心中坚信丹心不会透露我的去向。我想,区区十来天而已,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不会让她担心太久。
我给另外三位姐姐留下字条,告诉她们不必担心,我十天就回来。
做完这些,我细细地对着镜子,将包包头拆开,凭着曾经偷看阿娘梳妆的记忆,笨拙地梳了个简单大方的流云髻,插上阿娘给我的一支碧玉古钗,它的造型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玉色流光溢彩,是为神品。我又换上一袭丝制的银色绸裙。那件绸裙据说是嫦娥用月光浸染而成,是以穿起来仿佛周身笼罩着淡淡的月色光华,是百年前的某一个生辰阿爹给我的礼物。
镜子中的女孩仿佛一下成熟了很多,虽然眉眼中仍然稚气未脱,但是眼下我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在这一天的夜晚,我披着满天星光,悄悄地飞离了灵山,在茫茫夜色中向东奔去,奔向一个未知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