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不巧下雨。白术站在客栈的门口看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看来今天是不能摆摊了。
“真是的……难得来大城市,为什么不能好好玩玩啊……”桔梗撅着嘴站在白术身边。
“要不是小夜,你都不知道玩到哪里去了。”白术冷淡地回答。
桔梗“哼”了一声,便也不做声了。
屋外的瓢泼之雨把城市涂上了灰蒙蒙的颜色,除了雨点打在地上的声音,各种喧杂之声都已被这雨洗得干干净净。街上的行人甚少,难得出现的也是躲在蓑衣下匆匆地跑过街市。楼上有人打开窗户,闲懒地倚在窗边,皱着眉看着不尽的雨,很快,那人把窗户重新关上。
“哟!那个孩子……不是……不是小夜么?”客栈主人忽然从一边冒出来,指着远处。
主人手指的方向,的确有一个小小的灰色影子沿着街边的屋檐慢慢走着。大雨浸透了他的衣服,瘦弱的身子骨的轮廓透出了衣服。
白术回房拿伞出门,快步走到了那个孩子身边。
“哥……哥?”果然是小夜,他长长的头发一缕缕地黏在了脸上。
“你没带伞么?”白术问。
小夜幽幽地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忽然倒下,白术一把扶住差点倒在地上的孩子。
“喂!醒醒!”白术看着孩子没有血色的脸,便把他抱起,走回旅馆。
在白术的房里安置下了孩子。桔梗给小夜换下湿漉漉的衣服,擦干净了头发和身体。客栈主人拿来了自家孩子的衣服,给小夜换上,并嘱咐下面的人炖上一点鸡汤。
这个孩子弄干净后,显得格外可爱,虽是男孩,却像是女孩子那般地甜美。白术在一边静静地看,忽然发觉手边的人偶莲子发出微微的颤抖。但是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打开抽屉拿出工具和草药,准备配制一点药给这孩子,以防感冒。
“这个孩子……老板您认识?”白术问。
客栈主人是个粗壮的男人,但是照顾孩子起来却细心至极。
“嗯。别看我这幅粗糙的皮肉,但是最见不得的就是孩子遭罪了。大概是因为我自己也有孩子的缘故吧。”客栈主人笑笑,接着说:“这个孩子好像是青楼鸨母所买来的孩子,一直是当小奴使唤的。这孩子也命苦,幼时被父母所卖,现在还得过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出头啊?”主人叹了口气。
白术听了,又问:“那么这个孩子是不是……有眼疾之类的毛病?”
主人歪了下嘴,摇摇头道:“这我不太清楚了。就算是有眼疾,也是给那鸨母害出来的,天天干苦活,也不给休息。这下大雨的还让孩子出来干什么。真是个疯女人。”说着,他从牙齿之间挤出一个不屑的“切”。
“接下来该怎么办?”桔梗回头问道:“要是这孩子一直昏睡着……那么我们需要把他交还给……”
“交什么交?留我这儿!大不了那女人上我这儿来要!”客栈主人大手一挥做了决定。
也许是雨天的缘故,天很快就暗了下来。本来就冷清的街市,笼罩在朦胧的灰蓝色之中。雨没有停,坠落在黑瓦的屋檐上发出噼啪的脆响,水珠沿着屋面的坡度滚了下来,掉落于地面的水洼中,激起小小的水圈。
白术久坐在客栈的大堂内,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里有小夜在沉睡。他看着屋外的一切,始终没有等到来接小夜的人,连半个家仆也没有。
他站起了身,弹了弹长衫上的微尘,回到了房间。
但是踏入房间的瞬间,他就觉得这个房间不安分,象有什么在躁动着。他细细打量着房间的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似乎能听见一种低柔的却又混乱的声音,难以识别出那究竟是什么。不过小夜却依旧安睡着,好像没有被打扰。
刚刚想要寻找音源的白术,忽然觉得所以声音顿时消失了。他还没明白过来,只见床上的小夜醒了。
“哥哥……我怎么了?”小夜睁着盲目的眼睛,视线没有焦点。
“你昏倒在街上,现在躺在客栈里。”
“啊……不行……我得回去。要不然又要挨打了……”小夜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打算起身。
白术却扶他躺下,说:“不行,你的身体弱得很……况且……你家里人也没有来接你……”
小夜听了,皱了下眉,安静地躺下,他平淡的眼里不知是失望还伤心。
白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小夜却先说话了:
“这个天……好像比以往……更加暗呢。”
“是的,今天是雨天。”
小夜摇头:“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扭头看向窗外,说:“我眼里的天……一直是灰蒙蒙的……永远是一个颜色。就算是大晴天,也一直是这个颜色……眼前的景色和人也是这样,永远都是在灰色的烟雾之中。”他又转向白术:“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怎么给这孩子解释天空的颜色呢?到底应该拿什么作比喻呢?白术犹豫着。
“我其实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诶?”
小夜闭起眼睛,说:“大家都说……天是蓝色的……还有一个词叫‘青空’……但是这个‘蓝’,这个‘青’……究竟是什么颜色呢……我想知道……”干净的眼泪从闭合的眼皮之下用了出来。
白术忽然想到了妹妹。那时她身体滚烫,躺在凉席上。她也是这样流着泪,她紧紧握着白术的手,用力睁着已经几乎看不见的双眼,用细小稚嫩的嗓音说:
“哥哥……天空的颜色……为什么是灰色的?蓝色的天空去哪里了?哥哥……我好像已经不记得那蓝色是什么样子的了……哥哥难道我真的要死了么?”
她向天空的方向伸出手,摸到的是被泪水沾湿的白术的脸庞。
“哥哥我,一定会让你看见的!一定!”那时的他这样坚定地说着。
但最后,妹妹死去了,在她死之前,她丧失了她全部的光感。
那种诺言,白术不敢再对小夜说了。便也只有沉默了。
这一夜过去后的黎明,白术醒了过来,却发现床上已经没了小夜的影子。白术这下慌了,连忙跑去问守门的店伙计。伙计也不知道那孩子上了哪里。伙计回客栈后院,发现孩子洗干净后晾在室内的衣服也不见了。
“也许是走了吧,”伙计说:“要通知主人么?”
“不用了。那个孩子是哪家青楼的小奴?”白术问。
按照伙计给的地址,白术找了过去。
“你家那个叫小夜的孩子回来过没?”白术焦急地问揉着眼睛的青楼守夜人。
“没没,没回来过,那孩子也许是死在哪里了……老子一直瞅着门呢,”守夜人把白术推到门外,说:“我们马上又要开张了,你别堵着影响生意。我要回去补眠了。”说着就把门关上了。
“那个孩子,还是死掉的好,你就别去找麻烦了。”一个化着浓妆,但是已经年过半百的女人站在边门口,冷淡地说。她带着华丽的珠宝,颜色妖艳的裙装。这一切同她褶皱的脸颊比起来都是那么不协调。
白术刚想问什么,那个女人就折回进了屋子了。
“那个孩子,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