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傍晚的时候,两个人来到了七叶城。老天很帮忙,没有下雨。
守门的士兵懒懒地靠在城门边打哈欠。他胡乱地在两人身上扫几眼,看他们也不像什么可疑人物,行李也没检查就放他们进去了。
同之前繁盛的洛城相比,七叶城就小了不知几倍。站在城门一直望过去,似乎就能见到末端的城墙。路上的行人不多,街市的灯火不亮,茶楼里的二胡声慢吞吞的,连小贩的吆喝声也是拖长了调子。总之,这个七叶城一副象被抽了骨头一样,软趴趴的。
在这里做腹语表演会有人看么?
白术这么犹豫着,一个小孩从面前走过。毫无疑问,那个孩子也盯着白术这幅怪模样看了好久。
当然,连这孩子也是一双死鱼眼,懒洋洋地没有精神。
总之先找个旅店什么的住下来吧。
两人在街上走着,忽然桔梗叫了一声:
“那家旅店的名字叫‘苏叶’啊!”
白术一愣,心想难道这孩子想起了什么事情么?他转过身问:“你想起了什么了吗?”
桔梗却一脸迷茫,说:“诶?我说什么了吗?”
“你不是说‘苏叶’这个词了么?”白术有些着急。
少女吐了吐舌头,做了鬼脸朝白术一笑,道“你要么听错了吧。我可什么都没说哦。”
白术没有回答,只是有点不甘心。也许……刚才那句话是苏叶说的也有可能。
希望是这样,这样她就能苏醒。
“那么今晚就住在这里吧。”白术说着往那家旅店走去。
这件旅店却同这个城市的气氛截然相反。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店内的蜡烛用的足够多,整个旅店十分亮堂。不仅如此,店里的伙计看起来干劲十足,而旅店的客人也很多,甚至略显拥挤了。
“这两位客人从哪里来啊?一路上辛苦了吧。”温柔的女声传来。
接着一个打扮朴素却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女人迎了上来。天气并不冷,但是她的脖子上带了一条淡绿色的薄围巾。这个女人约摸四十的年纪,看起来象母亲一般亲切无比。
“我是这家旅店的老板娘,你们叫我阿元就行了。”阿元说。
“你好,请问有两间空房么?”白术问。
阿元拿出一本皱得卷边的本子翻看着,说:“有,还有最后两间了。”
“那么就住这里好了。”白术点头。
阿元抬头看看白术和桔梗,她的视线在桔梗脸上停留的时间更久一些。她忽然低下头去,然后很快又抬头笑着问:“你们二人是夫妻么?是夫妻的话就可以住一间房了。”
白术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没来得及否认,边上的桔梗就象摇拨浪鼓一般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阿元微笑,眉眼间写满了慈爱,说:“知道了,不是就不是。跟我来吧。”
两人跟阿元上了楼。楼梯上,白术问阿元:
“老板娘,这家旅店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阿元闭口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叹息,说道:“我的女儿,名字叫苏叶。因为家里发生的事情,她失踪了。也许是死了吧,但是别人连她的尸体也没有找到。所以到现在依然死活不知。”
她把两人领到房间,继续说:“我开旅店也是为了能够找到她,到处跑的人知道的消息应该会多些,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那么也许能够找到。但是也可能死了,所以平时我都是空着最后一间房的,为的就是希望孩子的亡魂可以得到休息,如果她能够陪在我身边的话。”
说到这里,阿元的眼里有泪光闪烁,但她依旧微笑着看着桔梗道:“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应该和你一样大了吧。她已经失踪了七年了呢。”
“哦……”面对阿元的注视,桔梗害羞似地低下头。
“还真是有点像呢,连声音也有点象。你叫什么名字?”
“桔……桔梗……”
阿元忧伤地皱眉,说:“哦,那就不对了。那时那个孩子有八九岁大了,不会弄不清楚自己的名字的,”阿元微微鞠躬,道:“如有冒犯,实在抱歉。那么请两位好好歇息吧。”
等阿元离开后,白术对桔梗说:“你先去休息吧。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能当晚饭。”
也许太累了,桔梗点头同意后就回房去了。
刚走到楼下,白术便看见阿元躲在墙角边。看样子好像是在流泪。听见有人从楼上下来,她马上擦干眼泪。她柔和地笑着问白术:
“要我准备晚饭么?”
“是的,劳驾了。”白术微微欠身道。
“好,马上就来。”阿元说完便向后院走去。
“对不起等一下。”
“请问什么事?”阿元转身。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照顾着孩子的母亲。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听起来却十分温暖。
白术不想解开她内心的疮口,但是,为了弄清楚这个女人是不是桔梗的母亲,他只好这么做了。从看见这家旅店的一开始,他便觉得桔梗的母亲仍然活着。
“你,”白术眯了眯眼,压低了嗓音道:“你的丈夫是个铸剑师么?”
话音刚落,阿元就倒抽一口冷气。她极度惊恐地瞪大着眼,以手捂口。她的眼神很慌张,像是要极力回避着什么。她的这副反应,已经回答了白术的问题。
待情绪稍微冷静后,阿元才略带平稳的语气地说:“没错。他是个小有名气的铸剑师,也是个酒鬼,”她说着解开头上的围巾,一条暗红色骇人的疤痕从脖颈根部一直延伸到锁骨中心,同阿元白皙的肌肤形成对比,但她很快又把围巾重新围上,说:“那天晚上我和他发生了争执,酒气熏熏的他不知用什么东西把我打昏。后来,虽然我被一个医生救活了,但是我的心却死了。那个男人不仅给我留下了这条疤痕,还带走了我的女儿……”阿元的语气冰冷,与之前温和的样子截然相反。
“带走?”白术不解。
“我醒来后,别人告诉我,我的丈夫和女儿都失踪了。所以我猜测,可能是被他带走了,也可能是被他杀掉了。”
“也有可能是你的女儿自己逃跑了。”白术接下去说。
阿元抱住自己的臂膀,低下头说无限悲哀地说:“不管是哪一点,总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从那天之后,”阿元继续说:“我努力忘记过去,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在冰冷的孤独中生活了七年,一直在寻找着女儿,就算那希望如同蛛丝一样细弱,我也一直在寻找下去。如果不是那个医生救活了我,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安息的。”
阿元叹气,道:“关于过去,我已经几乎快忘光了。若不是你来问我,大概我再也不会记起了。”
“很抱歉……”白术真心诚意地向阿元致歉。
阿元摇摇头,道:“不……也许也是好事,因为那个医生的名字也差点被我忘了。”
“名字?”
“嗯,那个恩人的名字,”阿元稍稍露出微笑,道:“我没有见过他。醒来之后,一直照顾我的邻居说,那个大夫的名字叫‘厚朴’。”
“什么?”惊诧同难以言表的微喜混合着一道向白术袭来。他顿时觉得逝去的时间在他的面前急速倒流,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在远处微微转身。一切似乎触手可及。
“是啊,听说大夫姓‘白’……那么全名就叫‘白厚朴’了。”
那是白术失踪的父亲的名字。没想到,在七年前的某日,自己的父亲还救过一个濒死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目前所知唯一遇见过父亲的女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与此同时,这个女人很有可能是楼上失忆少女的母亲。
“白厚朴……是我的父亲……我以为他失踪了。”白术的嘴角柔和地上翘,显出好看的弧度。
“您……您是恩公的儿子么?”阿元也惊喜万分。
“没错。”
“感谢您父亲的救命之恩。”阿元朝白术跪下,但白术将女人扶起。
阿元哽咽着说:“该怎样报答您才好呢?”
“行医者治病救人不图回报。而且,您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也很重要。我想请问您后来我父亲去哪里了?您知道么?”
阿元露出为难的神色说:“这我就不知道了。真正见过恩公的人是我的邻人,但是我病愈不久后,他们也举家搬迁到某地了。我和他们再也没有联系,所以……”
希望的火光突然又被扑灭。那身影瞬间消失在视线的末端,时间如同洪流再次涌回。白术紧皱眉头,心里的失落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但是,知道七年前,也就是离家三年后的父亲是活着的,白术也略略松了一口气。可是他无法得知为什么活着的父亲会毫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