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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子跟着白术沿着山路一道走。白术有点惊讶，刚才那个活蹦乱跳的少女似乎一下子不见了。她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低沉着脑袋地跟在白术后面，连走路时脚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也没有。白术得时不时回头，确定她还跟在自己的身后。
白术心想：“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这样一句话也不说感觉太奇怪了。那么……天气……说天气吧。”
他这么打算着开口，不料杞子先发言了。
“该怎么称呼您？”
“白术就可以了。”
“那么，白术先生，为什么我的同类看不见我，人类也看不见我，但是您能够看见我的样子。”
如果把苍术和之前的往事都说出来，恐怕会花很久时间吧。再说，也并不是很愿意去回想那段往事，倒不如什么也不说的好。
“就是……看得见而已。”白术淡淡地回答。
头顶上树枝随风发出沙沙的细语，地上的斑驳的树影不断变化着光点的位子。
过了半晌，身后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哦”。她听起来隐约有些失望。
这样的沉默更古怪了。
“那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是变回原来的样子还是变成人类呢？”
“如果……变成人的样子自然也好，因为这一直以来是我的愿望。但是如果真变成那样，我完全不了解人类世界的规则，恐怕我会一个人生活不来，还是乖乖地做我的花精比较好。可是如果现在就变回去的话，我有可能会很遗憾，因为愿望没有实现……”杞子絮絮叨叨地回答。
白术叹了口气：“你想得真是复杂啊。”
杞子自嘲地笑着说：“因为放不下那个念头啊。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好不现实，尽管如此，现在还是会做着这样的梦。希望像人类那样，做一个新娘子，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白术不语，心想这孩子到底是有多执意于这个愿望啊，连鞋子也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染上了木槿花的浅紫色呢。
到了下午晚些时候，他俩终于走出了树林。白术按照地图，来到了下一个城市，进了城，便直接去了闹市区。
“我要去买一些东西，很快就回来，人太多了，你要不在河那面的柳树下等我一会？”白术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这样对杞子说。
杞子瞪着她圆圆的眼睛，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被遗弃的猫咪。
“不会把你拉下不管的啦。”白术无奈地说。
杞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咬着嘴唇点点头，默默地走到河堤那边，还不停回过头看白术，好像怕他随时撒腿就溜。
白术无奈地摇着头，离开了。杞子见他走了，只好双手撑着下巴，坐在河堤上，晃着双腿。她看着不停流淌的江水，问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个她完全不了解的男人。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跟着他，大概自己这辈子就没希望了吧。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既然能看得见她，就一定能帮到她。虽然这件事情她自己没有一点把握，但她还是这样固执地坚信着。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发呆的时候，忽然一个老人不知从哪边窜了出来。
他瞪着双眼死死盯住杞子，满脸皱纹疯狂地扭曲着，一脸诡异的兴奋。更可怕的是，他的左脸有一道疤痕，像是一条蜈蚣。
“啊……这位小姐！你的这双鞋子在哪边捡到的？”
杞子被老人的样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小时候……捡到的。具体说……说不清楚在……哪里。”
老人两眼放光，像是见到羊羔的饿狼，向杞子扑了过来，嘴里叫着：“请把鞋子还给我！这不是你的。”
杞子尖叫一声，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她头也不回地直直朝着白术离开的方向奔去。而身后的老人愣愣地跪坐在地上，一脸失落，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正巧，白术正在一个摊点前买包子。杞子见了立马加快了脚步，冲了上去，朝他大叫道：
“刚……刚才！有个奇怪的老头，叫我把鞋子给他。好可怕！”
白术看了看杞子跑来的方向，用只有杞子才能听见的音量说：“跟我来。”
杞子匆忙点点头，慌张地回头看看那老头有没有跟来。
他们走到僻静处，白术把手里的包子拿一个递给杞子，说：“吃吃看吧，也许不像你们吃的食物那样精美，但是味道也很好，特意买了豆沙馅的。”
“啊……谢谢。”杞子依旧有点惊魂未定。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就突然出现了。他问我鞋子哪里捡到的，还要我给他。”杞子捧着热乎乎的包子说。
白术想了一会道：“很奇怪啊。”
“是很奇怪！”杞子吃了一口包子，忽然笑着说：“不过这个真好吃，甜甜的。”
“我是说，”白术把怀里莲子的头发打理整齐，说：“他能够看见你这一点不说，最关键的是，他用的是‘捡’这个字。如果是素未谋面的人的话，应该会说‘鞋子哪里买的’这类话吧。”
杞子歪着头，想了一下，用力点头道：“对啊对啊！果然很奇怪。”
白术闭着眼思考着。按照他以往的经历来说，故事不可能那么简单。
“呐，”白术说道：“虽然不可能让你变成真正的人类，但我还是能让你拥有一天的时间变成人类，你愿不愿意？”
杞子笑逐颜开，一脸天真地问：“真的吗？”
“也许可以，但是我没有试过，所以……”白术的语气并不是很确定。
“嗯嗯，没有关系，只要试一下就好了。”杞子带着一脸期待看着白术。
“那么……就试试看吧。”白术考虑了一会，答应了。
白术在订下的客栈的房间内，摆放上填满安息香的小香炉，用火折子引燃后，请杞子抱着莲子坐在床榻上。
“你就坐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过会我会回来的。”白术说。
“可是……”杞子有些着急。
“没关系，那老头不会来的。”白术柔声说着，背着箱子关上了门。
随着门的关上，杞子忽然觉得很孤单。她一个人坐在略略惨淡的阳光里，默默叹气。她看了看怀里的木偶，用指尖触碰着木偶的脸蛋，心想，这是人类的玩具么？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执泥于那个童年的愿望呢？
虽然不知道白术先生的用意在哪里，既然他这样指示了，那么就照做吧。趁现在空闲的时候，不如读一会诗吧。
杞子从怀里掏出那本书，封面已经破旧得看不清上面的字。她随手翻开，开始轻声慢慢念了起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她念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略微拖长的尾音暗含着情感。她仔细打量着每一个字，凝视着它的一撇一点，像是在欣赏翩翩起舞的女仙。
案上香炉里不断传来奇异的香气，在这香气的熏陶下，不知怎么，她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起来。她揉了揉有些沉重的眼睛，继续念道：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这句念完，她似乎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朦胧的锣鼓捶打声，人类的欢笑声，奔走的脚步声。她猛地抬头，却发现四周什么都没有。杞子不知为什么有些害怕起来，她朝床铺里面挪了一点，咽了口唾沫。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会，确定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后，她绷紧的神经才缓了下来，往下念：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念完这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穿着一身石榴红色的丝绸长裙，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凤凰与花卉，长裙外套有同样花纹的缦衫。自己原本粉色的头发变得乌黑，高高地盘起，并用格式珠宝镶嵌的发簪点缀着。怀里的人偶与诗书不见了，周围是昏暗的红色，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嘈杂的声音，很混乱。
她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光线忽然暗淡下来。她抬头一看，是一块红色的布，盖着自己的头部。
“等……等一下……”
杞子刚想说话，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象被动物的锐爪狠狠挠了一下。很疼，但又很悲伤。那种悲伤，仿佛丢失了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一般。
缓了一会，她抬起头上的红布，终于看清了眼前。她正坐在一个略略颠簸的轿子里面，而自己膝盖上，静静地躺着一双粉红色的，绣着木槿花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