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雷响,丘神绩闪亮登场。
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脚就朝着冲着最前,喊声最大的楚大踹了过去。
楚大被踢了个滚地葫芦,在雨水里狼狈不堪的滚了几圈,爬起身刚要呵斥,就迎上了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看着这道凶神恶煞的眼神,楚大的气焰顿时熄灭,吓得浑身颤抖。
因为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敢反抗,对方会真的有胆子,将他格杀当场
这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凶狠和无所顾忌,绝不是伪装。
确实。
李彦终究自重身份,再加上宫内太监看着,没有将心里的痛恨完全表现出来。
丘神绩则是积蓄了无穷的怒火,眼见楚大怂了,立刻看向下一个,冲上去就打。
一时间,鬼哭狼嚎。
王孝杰等人崇拜的看着这不畏强权的英雄,一人如虎入羊群,将国公府恶奴的气焰,狠狠打压下去。
“呼哧呼哧”
等到收拾了众奴一顿,好好出了口恶气的丘神绩,才朝着李彦走来。
“丘兄”
李彦张开双臂,可太想看到丘神绩了。
每每这个时候,他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两人狠狠拥抱。
“六郎,多亏有你多亏有你”
丘神绩眼眶一红,险些当场落泪。
实际上,他在万年县狱内,偷偷哭过很多次。
解褐入仕当天,被打入大牢。
这样的经历,也没谁了
更可怕的是,他所在的万年县衙,还是李彦为其保驾护航,一路护送,扛着大理寺丞的压力,争取来的。
那很可能不是终点。
在万年县大牢,没什么人折磨他,只是将他关着。
如果转到武敏之党羽众多的大理寺,那就完了。
好在这份煎熬没有持续几天,狱卒的态度就明显发生变化。
周国公府闹鬼,是一个转折点。
发生那样的大事后,丘神绩的小案子已经无人顾及了。
丘英及时出手,拜托万年县窦县令,终于将此案审理清楚,断定周国公府恶奴寻衅在先,丘神绩将其打死,完全无罪,当场释放。
丘神绩连家都不回,一听到李彦正在周国公府内,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此时他来到鸦雀无声的众奴面前,一字一句的道:“多亏窦明府刚正不阿,卢少府秉公执法,才能让我得见青天,你们这群狗奴,万年县会好好惩处你们的”
楚大还不愿意放弃:“周国公府不归长安县管”
丘神绩大笑:“可你们犯的案子归你们完了完了”
把方方正正的长安城,用朱雀大街一分为二。
右边五十多个坊市发生的事情,归万年县管理。
左边五十多个坊市发生的事情,归长安县管理。
而天下各县,只有万年县、长安县、河南县、洛阳县、太原县、晋阳县、奉先县陕西蒲城,这七个县的县令是正五品上。
万年县和长安县的县尉,甚至多达六人,分判户曹、法曹、功曹、仓曹、兵曹、士曹。
凉州姑臧县,那也是一个上县了,也只有户曹和法曹,可见万年长安两县的地位。
万年县的窦县令,并不是武敏之的党羽,他这个姓氏,显然是出自一门两国公的窦氏,关陇世族的中坚力量。
虽然长孙无忌死了后,关陇政治集团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武敏之的权势,究其根本还是武后的延伸,而盘根错节的高门士族,都能暗暗跟帝后扳手腕,争夺权力,哪里都会怕他
背后有了支持者,在来时又听说武敏之疯了,丘神绩更加无所顾忌,一指楚大:“给我先把他拿下”
楚大知道这么下去必死无疑,做着最后努力,还要煽动:“此时再不反抗,我们都要下狱了,下狱就是个死啊”
众奴又骚动起来。
丘神绩凶神恶煞的扑过去,但效果没有刚刚的好。
他们毕竟是内卫,不是县衙。
何况就算是万年长安县衙,还要受到刑部和大理寺掣肘,一旦是涉及权贵的案子,最后往往都不了了之。
因此这一刻,李彦悠然道:“你们之中,若有检举揭发者,或许可以从轻发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院内安静了一刹那,众奴内发出一个稍稍有些迟疑的声音:
“我检举楚大犯过十恶之罪他母亲就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他犯了恶逆”
有个词,叫做十恶不赦。
这里的十恶,最早出现在北朝时期的齐律中,当时被称为重罪十条,隋唐时期正式变为十恶不赦。
犯了这些重罪的,就不属于大赦天下的赦免范畴。
谋反是十恶之首,而此时检举者说的,就是第四罪,恶逆。
打杀祖父母、父母以及叔舅等长辈尊亲。
楚大浑身剧颤,瞬间瘫倒在地上,浑身哆嗦起来,一股恶臭很快从下身弥漫开来。
这下子,真的老态龙钟了。
李彦点点头,伸手一指:“把检举揭发者的名字记下,押到县衙后,告知卢少府,罪行可酌情降低一等。”
他的言外之意,是要犯的罪要不太重,如果罪状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降低一等还是个死字。
可这已经给了在场的众奴一个希望,下一刻吵闹再度刺破雨声,乱成一团。
“他也犯了十大逆那个被当街抓走的娘子就是被他给打死的我也要说我也要说”
场中变成了狗咬狗。
还不光是这里互咬,在这里的毕竟只有三四十人,而整个周国公府有三百多仆从。
剩下的那些难道就干净
“记下来,统统记下来”
丘神绩兴奋得浑身发抖。
这是一锅端的节奏啊
从上到下,一个都别想跑
“我知道国公那晚说了什么”
正在这时,一道独特的声音,中止了喧闹。
朱五摇摇晃晃站起身,绝望的咆哮道:“国公那晚昏迷前,喊的是荣国夫人,他根本不觉得阿婆慈爱,而是啊”
话到一半,朱五再度发出惨叫。
却是李彦快步来到他的面前,巴掌抽出,直接把他扇飞起来。谷
足足飞了四五米远,狠狠摔在地上,朱五彻底晕了过去。
一听涉及荣国夫人,宫内的太监顿时变了脸色,见到李彦出手打断,才松了口气:“李武卫,这狗奴竟敢胡言乱语”
李彦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不错,他显然是恶事暴露,没了幸理,开始攀咬国公,这样的证据是不能取信的。”
他见其他仆从已经将罪证交代的七七八八,开口道:“你们仔细想想,周国公疯癫前,到底说了什么”
眼见朱五的下场,就算那晚听到了武敏之哀嚎的人,也不敢泄漏半个字了,纷纷摇头。
你之前逼着我们要交代,整整熬了三天多,现在要交代了又不让说,就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
李彦怒道:“事到如今,还敢隐瞒,欺上瞒下,不排除周国公就是被你们连累的可能,拿下统统拿下”
在一片鬼哭狼嚎声中,众奴被丘神绩押出府外,带着他们供认的罪状,往县衙方向而去。
府外传来狂喜的叫好声。
许多状告者来到周国公府上,都抱着几分必死的信念前来。
他们实在是太恨了,心中却也有些不敢相信,往日里无恶不作的周国公府,真的会被惩处。
此时正义得到伸张,他们有的狂喜高呼,有人则跪倒在雨中,大哭起来。
有人则转身向外冲去,要去告诉更多的百姓,周国公府要完蛋了,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正义来了。
“迟来的正义就根本不是正义,顶多叫复仇”
李彦走出门楼,目送着他们在雨中狂奔的背景,又转身看向朱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即便做到这一步了,将周国公府一锅端太大,还需要一个人来“背锅”。
他开口道:“高内官,还请将府上众奴的恶举,向皇后禀告,我在此等待。”
高太监连连点头:“李武卫深明大义,奴便入宫一行,请李武卫稍候。”
紫宸殿。
御幄内。
武后头发盘起,容色光润,李治萎靡在旁,闭目养神。
高太监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声音很低,但口齿清晰的,将周国公府发生的事情禀报。
武后一边聆听一边批阅奏书,在听到李彦阻止了朱五讲述对荣国夫人不利的消息时,十分满意的点头:“此子年纪轻轻,能有这份稳重,殊为不易”
高太监又道:“那国公府的奴仆被状告,已经被拿入县衙,李武卫的意思,也是向天后请示。”
武后眉头轻轻一扬,立刻明白了潜在之意。
她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语气里杀意逼人:“一群狗奴,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死有余辜”
“你持我敕令,去长安万年两县,着他们一定要秉公处置,将有罪之人绳之以法”
“涉案人数如果太多,去刑部大理寺,让他们好好配合,若有半点徇私,我拿他们是问”
一群奴仆的性命,本来就不放在她眼里,武敏之那劣物行事肆无忌惮,可想而知麾下的奴仆会做多少恶。
这回犁庭扫穴,将这些恶仆统统拿下,不仅能对长安城内的其他豪门以儆效尤,由于武敏之是她的外甥,再稍加引导,还会称赞天后处事公正,毫不偏颇。
高太监连连应是,神情也变得愈发崇敬。
“李元芳做的不错”
武后唇角的笑意多留了片刻,飞速消失,又问道:“案子如何了”
高太监回答:“李武卫怀疑周国公是受恶奴拖累。”
“错了错了”
武后微微摇头,心中默默的道。
她怀疑一个人,一个就在大明宫内的人。
太子
但毫无疑问,太子就算真的要对付武敏之,也不可对外人说。
当年她隐瞒下了杨氏受辱自尽的丑事,现在太子要报复,她也得遮掩。
否则怎么解释太子要对付自己的表哥武敏之
没道理啊
当然,武后也不会就此放过。
等到此事风波过后,一定要看看太子身边是不是有小人蛊惑,居然敢做出此等事来
至于李彦查案的方向错误,在武后看来不奇怪,毕竟不了解内情,再聪明的人也无法识破真相。
不过如果他能找到蛛丝马迹,武后倒要看看,李元芳会不会为了太子掩饰
这个臣子,到底是忠于帝后,还是忠于太子
再问了些问题,武后发现在遮丑这方面,没什么好担心的,那就行了。
她让高内侍回周王府,又传召御医:“周国公的病情如何”
御医满脸苦色的回答:“禀皇后,国公是大惊大恐,七情失调,这几日病情愈发严重,已有心邪入脑之兆。”
武后道:“能治好吗”
御医咬牙道:“臣定竭尽全力”
这话与后世的“我们尽力了”,基本有异曲同工之妙。
武后眉头终于皱起,挥了挥手:“下去吧”
看着御医惶然的退下,武后默然许久,转头看着边上已经睡了过去的李治,喃喃自语:
“难道那劣物不是装的”
周国公府。
内院房内。
婢女们正在瑟瑟发抖。
因为一道身影正走来走去,瞪着密布血丝的双眼,喋喋不休:
“朱五居然敢说那样的话,果然早该杀了他们我不会让他死得痛快的嘿嘿”
“李元芳,他居然敢把我府上的仆役全部治罪,谁给他的胆子谁给他的胆子”
“是皇后,一定是皇后,没有皇后的允许,长安县衙肯定不敢”
“她要杀我了,她要杀我了”
“让李元芳滚出府去,让他滚出去啊,我的病能好,马上就好了”
“阿婆,阿婆,你一定会护着我的,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会护着我的,对不对诶嘿嘿嘿”
婢女们越看越害怕。
武敏之先前没疯,她们是可以确定的。
但此时这位三天都几乎没合眼,自言自语,不时发出傻笑,口水流下都不自知的周国公。
到底是不是疯了,她们真的不知道了。
或许还是装的,但装得真的越来越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