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师弟天赋卓绝、六识敏锐,何长老年纪虽大,但经验老道,他们看守着洞口,按理来说不大有可能被人混进洞中。
然而他顺着孟落溪所示看去,那个脚步踉跄的男人旁若无人地从六师弟和何长老身边经过,两人神色如常,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
男人身着胸口绣有悟渊宗标志的长袍,打扮得和周围那些外门弟子一样,不过他的脸越百川毫无印象。
悟渊宗弟子不多,宗门中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都熟识彼此,别说平常需得管理宗门事务的何长老,就算一个普通外门弟子也能看出他并非悟渊宗弟子。
但直到他一路走到几个弟子中间坐下,甚至有说有笑地和他们聊起天,仍旧没有一人对他的突然到来赶到奇怪。
似乎预料到越百川的惊异,没等他发问,孟落溪便解释道:
“术业有专攻,影客里多的是大盗,他们精通各种各样的障眼法,这人是影客里的高等干事,在障眼法的应用上无人能出其右。”
越百川对影客知之甚少,不过乡野之间的说书人倒是偏爱他们,茶馆酒馆时不时就有人敲着桌、打着板,讲它们昔日的辉煌。
他无意中也听了些,比如影客们往往自称任侠豪士,自称赚的是辛苦钱,杀的是本就该死的弱者,比如影客们最为自矜的一点就是入影客者,人人平等,影客之中无尊贵低贱之分。
“高级干事......影客有级别之分?”他说。
“曾经没有,”孟落溪说,“但有级别才会诞生高人一等的野心,一个组织想要存续下去,区分上下级是必然的。”
越百川点点头,他对袭击自己的影客全无好感,就算他们真有某种可取之处,那也是建立在他们烧杀抢掠的累累恶行之上。
“你说除了我们和六师弟,其他人都会被他们杀死,”他把话题拉回正题,“为什么你这么确信,如果我现在去把他抓住呢?”
“晚点死和早点死的区别而已。”
孟落溪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说。
“......你就心甘情愿看到他们死?”他说,“因为你来宗门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所以你对他们没感情?”
“师兄,感情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但对我们要面对的事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劝你早点把那种东西丢掉。”
孟落溪一边说着,一边取掉何长老给她裹的毛毯,反手折起来,垫在屁股下。
越百川丝毫不认同她的观点,不过他向来不会因此去驳斥他人。
他把略微心酸的情绪压下,尽量平和地问道:
“我们要面对的事是指灭门?”
孟落溪微微颔首。
“那件事是可以改变的。”她喃喃道。
灭门是可以改变的,这是越百川听到的唯一一条好消息。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问道:
“你说你重来了很多次——难道你一次都没成功改变过?”
“成功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
孟落溪叹了口气,眼中是深深的疲惫。
“你明明没成功过,却确信灭门可以成功改变,那为什么现在这件事你又觉得不能被改变?”
越百川忍不住问道。
“有些东西就是注定的,没有选择。”
孟落溪笃定地说。
他们三言两语的功夫,混进来的影客有了新动作,他起身,向山洞深处走去。
“他要去干嘛?”
越百川半起身,手搭上剑柄。
“布置阵法,阻绝里面人对外面的感知,影响山洞里灵气的流动。”她说,“外面东莱宗已经把我们包围了,只要他触发阵法,他们就会大举发起进攻。”
越百川看了她一眼,沉声说:
“我不懂你说的那些,也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注定的事。”
“你可以去试试,”
她像是不意味他的选择,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双手抱膝,把她埋进膝盖,打着哈欠,带着困意说道:
“二师兄,我们待会见。”
“……待会见,我还有很多事没问你。”
尽管心中不安,越百川依然毅然持剑向洞穴深处走去。
过去山洞中的惨相不禁在脑中盘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遗忘如此重要的事,但既然已经重新想起,他不可能做到像孟落溪那样坦然接受宗人的死。
山洞深处很是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好在越百川行走江湖时学过一些夜晚赶路的窍门。
他闭上双眼,散出微弱的灵气,以它们为触须洞悉深处的景象。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那个影客就蹲在前方几步之内,若是他没做准备,走得稍微急点,说不定已经踢到他。
不对,他是在等自己!
他下意识提剑往心口一挡,某样东西无声无息砸在剑上,他没来得及卸力,劲气隔着剑直抵胸膛,砸得他一时闭气。
人贵在自知,第一时间,他便清楚自己不是对手。
没有丝毫犹豫,他飞速退后,大声呼喊何长老。
可他连喊三声,弟子们还是闭目养神,何长老依然在苦口婆心地给六师弟上课,六师弟则时不时抗辩两句。
一切都那么平静,简直像是山洞里没有自己这个人。
他转头看向孟落溪,自己离开才不到一分钟,这回她真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哈喇子。
黑暗中又是一道暗劲,他赶忙招架。
电光火石间,黑暗中的人突然探出身子,露出半张脸,这张脸居然与刚才看到的那个人不同。
这估计也是影客的手段。
越百川捏了捏发酸的手腕,对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像在发呆,迟迟不继续进攻。
他的目光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宛如死去多年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冰冷而死寂,从中甚至找不到他作为人的一丝一毫情绪。
他被盯得全身发毛,赶紧默默调整呼吸,聚拢灵气,打算趁他不注意绕过他去破坏里面的阵法。
忽然,男人凭空在眼前消失。
几乎是同一时间,越百川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狠狠重击,意识刹那间模糊。
这是……孟落溪之前用过的那招?
短暂的一个念头后,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