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再加一件吧,外面天寒。”
师父给小女孩披上披风,一脸忧心地说。
越百川扫了眼被包成粽子的孟落溪,她边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踏着步,边新奇地摸着脖子上的月牙挂链。
以照顾孟落溪为条件,他成功让师父同意带小师妹出门。
“哎,也好,让她见见旭儿,免得以后都见不到了。”
师父有些落寞地说着,从腰间的锦囊里取出一件雪白的貂毛披肩,伸手就要再给孟落溪填上。
越百川抓住他的手腕,无奈地说:
“我们去去就回,你给她这么多件法器反而引人耳目。”
没错,此刻的孟落溪看似只是穿的多了些,但其实那些衣服和挂饰全是师父翻箱倒柜找出的防御法器。
“还不是怪你!”师父拍开他的手,“她才几岁,一点修为都没有,你带她御剑,风多大呀!万一路上再遇见东莱宗那群贱种,你道行低微,护不住她,你出事倒是没什么,她可不能出事!”
越百川翻了个白眼,把孟落溪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丢还给他,说道:
“师父,你哪天死了我绝对不给你守孝。”
师父也不恼,哼哼一声,说道:
“不劳你这孽徒费心,我还有澜儿,要是靠你我们悟渊宗算是完了,你说对吧,澜儿?”
他转身朝向大师兄,一直沉默不语大师兄如梦初醒,他似乎没听见师父的话,神情恍惚地对越百川说:
“二师弟,这趟路不好走,要不还是我陪你们吧。”
路不好走?
越百川打量着反常的大师兄,若是以往,大师兄应该更早就会提出陪自己一道前往,今天他听闻后却迟迟不作声,像是在犹豫些什么。
难道大师兄知道六师弟会遇袭?
他厌恶自己的想法,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遇上雨水难免生根发芽。
“好主意,有你陪他们我就放心多了!”
师父大概一直在等这句话,他应许着,情绪明显由阴转晴。
“多谢师父信任,我也只是做个添头,想借机与师弟多聊两句,其实以二师弟的实力,一人前去绰绰有余。”
大师兄向师父行了一礼,微笑着说。
他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但与他朝夕相处多年的越百川一眼看破了他的伪装。
大师兄最不擅长隐瞒,每当被迫说谎,他都会偷偷做一件事惩罚自己。
就像现在,他的拳头正使劲握紧,苍白的骨节下,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大师兄,你真的......
越百川心乱如麻,他犹豫片刻后,故意用轻浮的语气说道:
“师兄,你还是别去了,小旭他最怕见你。”
大师兄松开拳,像是跟着松了口气,他面带歉意道:
“是我欠考虑......但最近确实不太太平,百川,你路上一定要多多留心!”
克己复礼的大师兄居然少见地在师父面前喊自己的名字。
一个异样接着一个异样,他的心沉了下去。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说明——大师兄知道六师弟会遇袭,而且他并不想阻止这场袭击,提议陪自己去找六师弟不过是他为了不漏出马脚说的场面话。
“我建议你们走河东这条路,这一片修士不常走,御剑更加方便,不过这里有家酒馆,偶尔有修士在这里扮成凡人打劫落单的过路修士,还有前面这片森林,有妖兽出没的传闻......六师弟他们在这一块修整,大概半天的时间你们就能追上他......”
大师兄并未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他拿出一张地图,事无巨细地给他讲解路线和注意事项,一如之前他每次出门前那样。
无名的怒火腾然升起,灼烧着五脏六腑,越百川再也听不下去,他一把拉住孟落溪的手,唤来长剑。
“天色不早了,师父,我们争取明天这时回。”
他说着,催动长剑,在孟落溪的吱呀乱叫中飞入云端。
“百川——”
大师兄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怅然若失地伸出手,又缓缓放下,目送越百川的背影渐行渐远。
师父摇头,笑着拍拍大师兄的肩膀,问道:
“澜儿,你不想去见你六师弟?”
大师兄愣了愣,苦笑道:
“师父,我......”
“虽然你们长大了,但为师还没老呢。”
师父笑了笑,挥动衣袖,拂过大师兄的手,手掌上的伤痕随之消失无踪。
“那家伙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你置气,他气的应该是你对他有所隐瞒,”师父两手抱胸,老神在在地说,“别放在心上,为师觉得你们兄弟俩就该多吵吵架,打是亲,骂是爱呀。”
“谢师尊教诲。”
大师兄鞠了一躬,若有所思地问道:
“师父,你和师娘也是如此么?”
师父猛地一拍额头,颓唐地说:
“你也知道?”
“我也?”大师兄微微一愣,施礼道,“请师尊降罪,上月我在溪边修行,不小心听到您和师娘在说话。”
“你们没错,”师父长叹一声,“这件事你们本就有权知道,是为师这些年一直走不出去。”
“师父......”
“不用担心我,澜儿,明天无事的话替为师去趟临阳宗吧,把为师写的这些信给你师娘,如今也只有你她愿意见见了。”
“明日......”
大师兄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喃喃自语,眉宇间有些狰狞。
“你明日有事?”师父问道。
“不,弟子无事。”
抬起头,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师父深深看了他一眼,把递出的信收回袖子,说道:
“还是为师自己去吧,平日你为宗门操劳太多,既然无事,明天你便好好休息。”
大师兄没想到师父会突然改变主意,他的眼底陡然亮起别样的神采,嘴角不自觉勾起,露出明朗的笑容。
......
天上的越百川自然不知道师父和大师兄之间的对话,他一个劲催动飞剑越飞越快,试图用刺骨的冷风吹散怒气和杂念。
身后的孟落溪坐在剑上,两只手死死抱着他的大腿,她紧闭的眼睛时不时窥视一眼下方的风景,又马上被剑身的颠簸吓得合上。
渐渐冷静下来的越百川注意到孟落溪的举动,将剑的速度放缓。
然而孟落溪还是不肯放开他的大腿,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恐高?
不可能,小师妹从来不恐高。
曾经,孟落溪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让越百川把她从半空丢下去,然后在临近地面的时候接住她。
没有翅膀的鸟——越百川一度这么形容她。
越百川更加迷茫,刚刚孟落溪叫他二师兄,所以他特意把她带出来,毕竟人在面对复杂的环境时最容易露出破绽。
可她表现的依旧像个寻常小孩。
那声二师兄是巧合?
如果她只是寻常孩子,为什么和自己记忆里的不同?
所以说这一切还是自己的一场梦?
他正打算转头问问孟落溪,强烈的危机感忽地从剑底方向传来。
不过与灭门时遭遇的攻击相比,这种突袭显得有点小儿科。
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剑尖,平淡地看着一把芭蕉扇形状的法器贴着剑身凌冽飞过。
一击不成,暗中驱使法器的人竟是直接切断了和法器的联系,芭蕉扇直直往下坠落。
对方大概以为这样能隐藏身份,殊不知越百川恰好见过这把芭蕉扇,还见过不止一次。
只是他见到这把扇子的时候,扇子已经换了主人。
他俯冲而下,把扇子收入手中,转身递到孟落溪面前,问道:
“有印象么?”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皮裂开一条小缝,看了眼芭蕉扇。
“没......见过。”
她小声说,目光却始终没有从扇子上移走。
果然,她对这把扇子有反应。
“送给你了,”越百川把扇子塞进她的手里,“不对,这本来就是你的。”
“......我的?”
孟落溪仰起头,指着她自己,呆呆问道。
她的眸子里一片空,不知为何,越百川有些不敢和现在的她对视,害怕看见在她眸子里映射出的自己。
“你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他说。
“阮阮从来不抢别人的东西,”她忽然把扇子丢掉,松开他的大腿,激动地说,“阮阮是个好孩子,大家都说阮阮是个好孩子。”
阮阮,没听说过的名字。
“要是不想掉下去就冷静点。”
她的脚已经有只悬空,越百川不得不伸手抓住她的衣服。
孟落溪终于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发出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树袋熊般四肢全都贴上越百川。
她真的是曾经的小师妹么?
“阮阮是你的小名?”他问道。
“阮阮要死了,要被摔死了,要摔成肉饼了——不要,阮阮没多少肉,摔不成好吃的肉饼的。”
她像念经一样嘀咕着,压根听不进自己的话。
“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要是说谎的话就把你扔下去!”
越百川装模作样地提起她的后领,凶巴巴地说。
小女孩顿时停下了碎碎念,她噙着泪花,可怜兮兮地说:
“二师兄,我知道你不会把我丢下去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又是这样,突然变得能说会道起来。
“丢不丢你取决于你到底是谁,”他把她的后领提的更高,老鹰抓小鸡般将她拎起来,“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啊,师兄,冷静一点,你一定要冷静一点,我说,我马上就说——我叫何阮,何必的何,包耳旁的阮,我把姓何,我妈姓阮,所以给我起的这个名字!”
小女孩手舞足蹈,声嘶力竭地说。
“孟落溪呢,你知道这个名字吗?”他追问。
“那也是我的名字,不过那又不能说是我的,哎呀,师兄,这个一时半会真的很难解释,你把我先放下来好不好,求你了!你放我下来我慢慢给你讲清楚!”她说。
越百川盯着她上下打量,终于在她望眼欲穿的注视中缓缓点头。
然后,他松开手,毫不犹豫地将自称何阮的小女孩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