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
“必须查清楚”
刘盈怒不可遏,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
“驴廷尉”宣义跪坐在天子之前,低着头,心里却格外纠结。
“陛下,除却他的家室,并无他人有非议臣以为”
“朕说了,查朕前不久才与少府铜丞相见,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怎么可能在一日之内忽然暴毙若真是如此,他的家人又岂能来找朕诉苦”
“堂堂千石大臣,就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这是长安还是贼窝”
刘盈愤怒的咆哮着,老实人发火,还是比较可怕的,而刘盈如此愤怒的原因,只是因为少府铜丞张壬昨晚暴毙身亡,若只是如此,刘盈也顶多只是感慨一番,只是,在不久之前,张壬的妻子前来皇宫之前哭诉,想要面见皇帝。
若是刘邦那样的皇帝,他们大概是见不上的,可刘盈听到这件事,急忙派人将他们接进来,询问情况。
他的家人告诉刘盈,张壬一直都很健康,能拉强弓,昨晚醉醺醺的回到家里,睡了一觉,
就再也没能再醒来,他们断定是有人谋害张壬,可是前来的官吏都不听他们的言语,只说是暴毙,就要将其安葬。
刘盈听闻,自然是勃然大怒,派人将宣义叫来。
宣义抬起头来,看着刘盈,问道:“陛下,是真的要臣去彻查这件事”
刘盈更加生气了,“朕跟你说了半个时辰,合着你根本就没听”
宣义摇了摇头,再次坚决的问道:“陛下,是真的要臣来彻查这件事吗”
刘盈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迟疑了片刻,说道:“彻查不过,查清楚之后,直接来告诉朕不许告知其他人朕拿定主意后再抓人。”
宣义起身,“臣明白了,臣定彻查这件事”
离开了皇宫,宣义的脸色有些复杂,他并没有去廷尉府,而是先回到了家里。
回到了家,他便将妻叫了过来,两人面向而坐。
看到良人神色肃穆,他的妻也是有些不安,却没有说话。
“若是我忽然病死孩子便由你来照顾,千万不要去跟任何人哭诉,只管好生埋葬我。。”
宣义一番话,妻吓得面色苍白,她颤抖着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什么事,你要记住,若是我不在了,好好照顾孩子我先前曾借了萧相一把弓,
舞阳侯家上次迎客,曾跟我借了三只羊”
宣义平静的说着,他的妻默默流着泪,认真的听着,“好,我知道了,请你去做事吧,
家里的事,都有我来负责。”
宣义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只留下默默哭泣的良妻。
当宣义来到了廷尉府的时候,诸官吏早已等待着,宣义坐在上位,看着众人,严肃的说道:“陛下要吾等彻查少府张壬病逝之事,张君,请你带人前往张壬的府邸,调查他的书信,查看他最近与哪些人有来往,派人去查他昨晚去了哪里,在哪里饮酒,从哪条道路回来的。”
“唯”
“刘君,请你带人前往陈侯的府邸搜查陈侯最近与哪些人来往”
那位姓刘的属官听闻,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着,却还是回道:“唯”
“王君,请你前往建成侯的府邸彻查其最近之来往。”
“唯”
众人一一离开,到最后,宣义身边,只剩下了七八个心腹,这些人都是胆战心惊的看着宣义,到底是什么样的案件,需要牵扯到那么多人,陈平,吕释之,樊哙,连曹相都要查查完这些人之后,我们真的还能活下来吗
宣义缓缓起身,说道:“其余众人,带上武器跟我前往皇宫之外。”
这些属官们都很害怕,可有宣义带头,他们并没有迟疑,他们跟在宣义的身后,来到了皇宫之外,宣义就在这里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众人也不敢聊天,他们不知道宣义带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脸上皆是茫然与惧怕。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车缓缓从不远处行驶而来,有一人驾车,三人步行在车周围,车上还坐着一个孩子,年纪不大,神色却极为张狂,正在马车上大声的说着什么。
“跟我来”
宣义说了一声,便冲了上去,众人纷纷跟在他的身后,一时间,他们就围住了这架马车,那一瞬间,马车周围的四人都拔出了剑,马车上的孩子卷起了衣袖,脸上没有半点害怕,却是欣喜若狂,跃跃欲试。
“唐王”
宣义大声的叫道,那一刻,属官们心脏一颤,险些握不住手里的剑唐王的恶名,在长安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大王生性跋扈,深受陛下与太后宠爱,无法无天,他曾公然给冒顿写信,扬言要入了冒顿,还曾在建成侯府纵火,听闻还曾杀过数个与他作对的大臣属官们的眼里满是绝望。
“啊是宣廷尉啊寡人还以为是刺客呢。”
刘长很是失望。
宣义板着脸,说道:“请大王跟随我前往廷尉”
“大胆你是来拿唐王的吗”
张不疑咆哮着,持剑就要上前砍人,栾布急忙下车,挡在他的面前,栾布神色严肃,
质问道:“廷尉怎敢对大王无礼”
“并非捉拿,只是有事询问。”
“哦询问依谁的令”
召平笑呵呵的问道,与其他舍人的暴怒不同,他始终都很平静,宣义回答道:“乃陛下口谕,彻查一事。”
“口谕没有诏令啊”
召平笑着问道:“要不廷尉先去找陛下,等你要来了诏令,再来盘问唐王”
季布点着头,冷冷说道:“正该如此廷尉只凭口谕,就要将诸侯王带回廷尉,怕是不妥若是没有陛下之诏,有太后之诏也可以。”
四大舍人同时施压,宣义还是很平静,他抬起头来,看着刘长,问道:“难道唐王如此惧怕我廷尉府甚至都不敢前往吗”
刘长咧嘴笑了起来,“宣公啊,寡人还没有尿意,等尿意来了,寡人自会去你廷尉府
至于现在给寡人让路不然,栾布劈了他”
刘长猛地下令,栾布看了一下刘长的手势,手中长剑直接落在了宣义的脖颈边,只差一些,宣义就要死在这里
宣义抬起头来,丝毫不惧,“大王张壬是你杀的。”
“你放屁乃公杀人,还需要遮掩乃公若是要杀了他,只会烹杀让路”
“大王果然知道他的事情。”
“呵,知道又如何再敢多言,我就让我仲父曲逆侯连夜将你暴毙”
刘长傲然的说着,小手一挥,直接离开了这里。
宣义目送唐王离开,周围的属官却是吓坏了,“宣公啊您怎么会怀疑唐王呢太后那里”
宣义认真的说道:“前天,群臣在相府议事,张壬曾说了一些对唐王极其不利的话当时,曹相大怒,让他住口,没有让他继续说昨晚,张壬便暴毙了无论如何,他的死肯定都与唐王有关。”
“是唐王动的手吗”
“不会唐王为人蛮横,若真是他做的他一定会先虐待张壬,不会让他死的这般容易
刚才询问的时候,唐王脸上满是喜色,若真是他做的,他要么会强词夺理,要么会直接动手驱赶不会跟我们说那么多的话。”
宣义认真的分析着。
“那是”
宣义眯起了双眼,一个人名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陈平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宣义,轻声问道:“廷尉啊听闻张壬身死之后,他的妻子直接找天子喊冤若是你死了,你的妻子也会这样吗”
宣义摇了摇头,认真的回答道:“她不会的,我已经嘱咐过了,她会好生将我安葬。”
陈平咬着牙,“宣公第一个便来查我何不直接将我带去廷尉问罪呢”
“我第一個查的是唐王,并非是陈侯。”
陈平一愣,随即说道:“我听闻,唐王的舍人张不疑,曾多次出现在张壬府邸周围”
“这是实话,曾有不少人看到张不疑出现在张壬府邸周围,有两次还是乔装打扮后去的,我也派人去询问了,张不疑自己说,他是去杀张壬的,只是没有抓住他。”
宣义说着,忽然抬起头来,问道:“可是陈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宣公为什么想要查这件事呢”
“天子之令”
“那宣公便回去偷偷告诉陛下,就说人是唐王杀的陛下肯定不会怪罪唐王,也不会声张,你不再彻查,能保全你的宗族啊。”,陈平吃了一口茶,平静的说道。
“我不像陈侯,从来都是认真的完成自己的使命,不敢糊弄天子,这是天子令我查办的事情,我一定会彻查,哪怕身死,也不退缩。”
“驴廷尉,驴廷尉”
陈平说着,随即有些同情的看着宣义。
“陈侯还没有告诉我,是如何知道张不疑去找张壬的事情的。”
“好啊,我告诉你这件事啊”,陈平压低了声音,凶狠的盯着宣义,“你得去问建成侯。”
宣义点了点头,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陈平这里,他们没能找到任何的罪证,陈平这几日,都是在府邸内,没有出门,也没有接见任何人,可是,他能说出张不疑的事情,这就说明,他肯定是知道这件事的,或者,就是他动的手,之所以按在张不疑的身上,是因为没有人敢抓捕唐王。
宣义低着头,脑海里不断的将所有的线索勾连起来。
张壬当初在府内说了对唐王不利的话,唐王知道这件事,唐王知道他的死,唐王曾派张不疑去杀张壬,陈平没有接见什么人,整日在府邸,却知道张不疑准备行刺张壬的事情。
在张壬这里,他昨晚跟两位少府的同僚饮酒,这两位平日里很少与张壬相见,而现场还有第三位饮酒的人,这第三位,便是吕产两位同僚说,是吕产组织了这次的酒局,让他们邀请张壬,在宴会里,曾看到两人低声言语,只是吕产当时似乎很生气。
如今陈平又让自己去找吕释之。
宣义不断的思索着,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吕释之黑着脸,不悦的盯着他。
“宣公将我的下人都带走,是想让我去找太后,借几个近侍来做我家事吗”
“建成侯不必以太后压我,我依天子之令,哪怕太后问罪,我也不会停手。”
吕释之冷笑了起来,“张壬自己找死,宣公也想要陪葬啊”
“这么说人是您杀的”
“放屁”
吕释之勃然大怒,他骂道:“我压根都不知道这件事,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我这几日,足不出户,众人皆可以为我作证”
“那您可曾见过吕产”
“见过如何见我犹子难道还是罪过吗”
跟陈平不同,吕释之压根就不承认自己知道这件事,到了后来,他又发了火,无论宣义询问什么,他都不回答,只是冷酷的要求宣义将自己带回大牢里审问。
宣义在吕释之这里问不出什么,便想要去问吕产。
只是,吕产并不在自己的府邸内,此刻,他正在舞阳侯的府邸里。
樊哙,也是宣义所调查的对象。
而这,也是宣义最担心的事情,事情在他这里渐渐有些明朗了,而目前最大的嫌疑人,自然就是吕台如今,他又在舞阳侯府内,所有的人背后,都有着一个连宣义也不敢去查的人,不只宣义不敢,只怕连天子都不敢。
可宣义就是这个性格,他也怕死,只是,他将天子的命令看的比生命还重要这就是为什么刘邦对他那么宠爱的原因。
宣义还是来到了樊哙的府邸。
樊哙可不像是陈平,吕释之那样的人,他站起身,犹如熊罴一般,低头看着宣义,双手捏的咔嚓响,好像下一刻就要干掉宣义,宣义抬起头,吕产惊惧的站在樊哙的身边。
宣义还没有说话,吕产便迫不及待的叫道:“我没有毒杀张壬我們喝的都是一样的酒我们都没事,就他死了,这与我无关”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去见张王,你压根都不认识他。”
“这与你无关”
樊哙直接挡在了吕产的面前,凶狠的看着宣义,“你若是来抓我,就拿出天子诏,若是不敢抓,就给我滚出去,否则”
“舞阳侯那日张壬扬言对唐王不利,我记得,您曾盯着他看了许久。”
“这件事,你告诉了谁”
樊哙脸色大变,什么也没有说,一把将宣义推开,骂道:“谁也没告诉滚给我滚出去”
宣义带来了不少的属官,很可惜,在樊哙面前,这些人起不到任何作用,樊哙抓着他们,仿佛提着小鸡崽,一个一个的将他们丢出了府邸大门,弄得这些人连声痛呼,樊哙对宣义还挺客气,是推操着赶出来的,若不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只怕宣义也要被他丢出来。
到这个时候,宣义理清了思绪。
首先,唐王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樊哙刚才的神色证明,他的确是将这件事告诉了一个不得了的人,连他都不敢说告诉了谁,他不是告诉了唐王,他是告诉了太后。
陈平为什么会知道张不疑的事情,因为有人给陈平下令,要陈平时刻注意张王,让他暴毙。
陈平为什么将唐王派张不疑的事情告诉自己,因为陈平要命令他的人隐瞒,宁愿将唐王推出去,也不能明说,因此,他让自己去找建成侯,建成侯代表着谁
这就是吕产宴请张壬,然后又躲进舞阳侯府内的原因了,而舞阳侯又不让吕产说是受谁人吩附。
昨晚吕产他们饮酒的酒器已经不见了,他们在少府的一个人家里做客,据那人说,那晚喝醉之后,他家里丢了很多东西,包括酒器也找不到了。
张壬是被毒杀的,是被太后毒杀的,陈平谋划,吕产动手,再将这件事安放在唐王的身上
宣义继续搜查,随即又出现了几个重要的证据。
首先,就是唐王这里,唐王这些时日里,基本都是在建成侯府和太尉府里,没有前往其他地方,也没有接见任何人,他的四位舍人,只有张不疑是常常前往张壬那里的,其他三人总是陪伴在唐王身边,根本没有外出。
那么,唐王要么是在建成侯府里得知了这件事要么就是在椒房殿里。
另外,就是廷尉对张壬尸体的检查他是被毒杀的
廷尉的一位官吏查出吕产在赴宴之前,是从建成侯府里出的门。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宣义跪坐在天子的面前,神色决然。
刘盈看着他,沉默了许久,问道:“你查出来了”
“臣已经查出来了。”
“他是怎么死的”
“毒杀。”
“是谁”
宣义的嘴唇轻轻颤抖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次的搜查,那位肯定是知情的,甚至,
自己的回答,她也肯定是知情的。她的想法,是想让自己说唐王的名字,因为这么一来,
天子便不会继续盘问。
可是宣义咬着牙,猛地抬起头来,说道:“是太”
“好了”
刘盈猛地打断了宣义,他站起身来,神色落寞,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张公是病死的,
那就好生安葬他,好好的安抚他的家人,给与钱财土地再追封他唉何至于此啊唉”
看到面前落寞的天子,宣义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张王曾在群臣之前离间君臣想要对唐王不利,他死有余辜,请陛下不要愧疚。”
“啊是这样”
刘盈总算是明白了,他点了点头,“你回去吧,对了,你这次有功,朕赐你宅院一座,
再给你二十个甲士”
“多谢陛下只是,臣没有功劳,如何能受赏”
“不你有功,听朕的吧。”
“母”
刘长笑着,蹦蹦跳跳的走进了椒房殿内。
吕后背对着他,刘长看不到她的脸,吕后并没有回头。
“陈买将张壬的事情告诉了你。”
“你让陈买回去,让他将你的计划告诉陈平。”
“你特意在建成侯府里吃喝,让张不疑去张壬的府邸周边观察情况”
“吕产来到建成侯府,见的不是建成侯,他见的是你,你让他宴请张壬,说你与张壬闹了些矛盾,让他来为你们说和”
“张不疑在半路上等着被灌醉的张壬,随即灌下毒酒,丢在他的府邸门前,佯装大醉
随后偷走了酒器,好让宣义认为是吕产毒杀张壬。”
“你知道樊哙会将这件事告诉我,所以在吕产被追问,惊慌失措的时候,让吕禄告诉他,让他躲在樊会的府里樊哙知道我一定会动手,因此误以为吕产受了我的指使,故而掩护”
“啊阿母在说什么呢”
刘长茫然的看着吕后。
吕后猛地转过身来,惊讶的看着刘长,“不是你是陈平”
“谁知道呢”
“阿母不管他了,我饿了,有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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