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子伯父为了拉扯小弟弟妹妹们长大,起早贪黑,错过了治驼背的时间。等弟弟妹妹们成家,才发现已经没有媒婆向他说亲了。人们都知道水脚村有个驼子,再过几年下巴都要贴到肚子上,哪个女人敢上门讨亲?
驼子堂伯也不笑了。
把白糖给了三娘,坐在三娘身边。
“诶诶诶”地叹着气。
“好,你是个调皮毛崽婆(小女孩),以后是个好姑娘,是要嫁给好人家的。可是,我是个老驼子,谁看得上我、谁会想要嫁给我呢?”
三娘含着白糖,转过头去看他。
坨子堂伯悄悄抹着眼泪。
三娘吃了堂伯的糖,还把堂伯骂哭了,心里突然愧疚得很。
看得出堂伯很喜欢小孩子,甚至随身带着小孩子喜欢吃的白糖。但他辛苦了半辈子,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无妻无子。
三娘把吃了一半的糖还给堂伯,堂伯摆手说三邋遢自己吃。
三娘就又含在口里。小手带着口水搭在堂伯背上,问道:
“搞不好了么?”
“搞不好啦。”
“疼吗?”
“年轻的时候还会疼,现在不疼了,但是也弯掉了。就是下雨下雪疼得厉害。前几年嘉禾落大雪,听说山窝子那边雪有一人那么深。我没去看过,我在家里又寒又痛。”
三娘小手抚着堂伯弯曲的脊骨没有说话。
“听说风湿性关节炎的驼背可以做手术治疗……”
三娘脑中浮现记忆:胃癌那段时间,曾先生常往医院跑,一个人的时候干脆在医院里闲逛,或者坐在大厅,看病人人来人往,还偶尔到小花园和其他人聊天。其中便有一位类风湿性续发驼背的老人。
老人每天做着一套操,吃好喝好,月底就被推去做了截骨手术。术后中西医并举,进行康复调理,虽然还有点驼背,但是状态好太多了。
可惜这里做不了手术。
老人说做操是锻练腰背肌,活动筋腱延缓驼背;有机会要多按摩腰背,活血舒筋;能拄拐就拄拐,减轻脊柱负重;少睡硬板床……
效果不能保证。
他终究不是医生,就连自己也带病而终。
但是要让一个大人相信四岁的毛崽婆呢?
三娘左右想不到,气泄了大半。
堂伯走前又给了三娘一块糖。
“莫要党(和)其他人说伯伢在你这里哭落(哭落,哭泣流泪)过,伯伢也怕糗人,好吗?”
三娘使劲点头。
…………
…………
下午,睡过午觉的三娘盯上了一篱之隔的隔壁家院子。
那里种起一棵柚子树,有房顶那么高,树冠浓密,而且在层层的叶子里,还藏着一个柚子。
三娘看得嘴馋,溜了入去。
只是柚子树枝条上有刺,三娘又想伸直身子去采,又想躲着刺,总是不能成功。干脆不摘了,退到没刺的地头,发现下不来,就坐在树上透过缝隙看天空、看山头、看房子……
“咦,二哥回来了!”三娘看到路口拐进来一人。
二哥雷良树今年入了隔壁柏井村的义学,本就是农户,晚点入学也无所谓,又不是为了考秀才。而且凑钱作束脩给夫子也不容易,家里三个孩子吃穿用度,大儿子过几年也要考虑准备讨亲。
家里田就那么大,留给大崽(大儿子)就没了细崽(二儿子)的份。听村里老人说一边帮家里种田一边学几个字,一两年出来识字又干得动活,这样的毛崽哥(小男孩),送去当学徒几年就出的了师,嘉禾县城里抢着要。
于是便送细崽去学堂,以后不至于没饭吃。
此时良树身旁跟着四个毛崽哥,拍手笑着唱到:
“良树崽,赤脚崽(打赤脚,说的是人很穷);头脑笨,妹崽浑(在说妹妹是个傻子)。”
良树停了脚步,生气地说:
“我到家了,你们莫要说了!”
四个毛崽哥更加笑得肆意。
大人们都在田里呢,哪里在家。
“我们就要说,就要说!”接着便继续唱。
良树握紧了拳头,不自觉大声说道:
“我不给(让)你们说!我妹她好了,不是花的(花的,指脑袋有问题的)!”
几个毛崽哥相视一笑,正要说话。头顶砸下来东西。
“我给你看看谁是头脑浑的!”
三娘站在树上大喝。
为首的小子抓起一看,是柚子树树枝。一下抓得猛,手还被刺到了。
“打那个小呆子!”
小孩们捡起地上石头抛过去。
三娘忙大喊二哥别愣着,一起打。
二哥犹豫一下便抓着带头那个小子揪打一起。
树上树枝摘得差不多,又没有伤害。而地上那些毛崽哥扔石头那是真的没有留手。
三娘突然指着远处大喊:
“姨姨!过来打你的崽!他们欺负人!”
孩子们都回头,二哥和那小子赶忙分开。
只见三娘纵身一跃,扑到小头头身上。
小头头一阵痛呼。
三娘兴奋地左右开弓,一拳拳打在脸上。
小妹崽打人自然不疼,疼的是她膝盖顶着小头头肚皮上,随着动作一下一下撞着肠子。
小头头也在反抗,眼看就要将三娘推走。三娘摸到一根刚刚扔下来地树枝,就朝小头头挥去,小头头挡到手臂被刺划出了血,好快就哭了。
一个人哭,大家都停下了。
最后四人走了。
三娘双手叉腰看着他们狼狈地样子,得意地笑。
二哥也狼狈的,看着妹妹不说话。想起刚刚妹崽边打边喊“小孩子!学欺负人!欺负到我二哥头上!头给你打歪!……”话很多,还不重样,但重要的是那句“你欺负我二哥那就是欺负我!”
小小年纪的良树感动得都快哭了。
以前因为妹崽,二哥良树没少受到村里孩子的排挤,不带着玩,说话也没分量。本来这次就这样算了,但是妹崽为了自己挺身而出,打大孩子呢!良树以前的苦闷不满一下都消散了。
三娘看良树好似要哭,上来问东问西,看有没有伤口。
良树忍着眼泪,抚平三娘散乱的头发,捡起她的发绳,帮她重新束了冲天髻。
笑着说,
“不愧是我妹崽,挺好!”
三娘翻了个白眼:瞧你受欺负的样子,还不愧是你的妹崽……
晚上。
兄妹二人身上的伤瞒不住,良树被打得嗷嗷乱叫,三娘被罚对着墙壁站着。
家婆给邻居送了三个鸡蛋,因为柚子树下面是一地枝条,柚子树被折得厉害。
又往那小子家送了三个,因为那小子回家躺在床上,痛得直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