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仍是苦恼:自己只是有了好名声,而并无实产,支撑不起自己的未来。
自家不过是耕劳田野的农户,在地里辛苦一年也不见得能存下多少多余的口粮。家里三个孩子负担已经很重,如何能有多余的支出?自己日后是要走遍大江南北的,家里也负担不起。
自己总不能仗着与先辈通灵的名声,强要乡里乡亲们奉上财货,以供自己云游吧?这条路走得,但走不远。而且即便是早已名扬乡里的罗四姐,也是要帮家里做农活的,虽然在三娘看来,这无疑是浪费了这一身的好名声。
实际上乡民们也并无这种一朝升天的想法。
因为见的太多了。小小的嘉禾县城门外,便有一间仙婆居所,请神送魂,但凡以供奉延请,无不前往,这是北边的;城西山里有和尚庙,香火也不绝,人们生丧诸事都去拜来做法,就更不要提四处云游的野道人了,乡里多一个尚不能做事的“雷三娘”又如何?人们也是知道仙婆、和尚、道人是要食烟火的,不过多了些许能力。
于是家里人依旧像往常般生活,不对三娘有其他照顾。
最后三娘思来想去,终要自己抛头露面积攒底蕴。
但如何挣钱,却需要细细考量。
日子逢九,是嘉禾县城圩市开圩的日子。
偏沅乡地,人各有需,小物人们可以互相交换,村里没有的,便要到乡里交换购买,乡里没有的,便要到县里交易购置。乡会县城里交易的地点就叫做圩市,人们赶来置办物品就叫做赶圩。
圩市限于生产力,不可能每日都开,于是大家约定俗成,这个乡的圩市逢三开市,即日子里带三,如冬月三日、十三日、二十三日……不同乡的日子错开,乡民便不必纠结同日要去哪几个乡赶圩。县城的圩市开市是官老爷定的,因为九为大吉。没人反对,大家都知道县城的圩市惯例是最大最好,乡里圩市办不了的,那就都盼着逢九这天。
又是离新年半月不到,这几次县城圩市便是一整年最热闹的了。
鸡还未叫,家婆李解兰已经抹好了头油,整个头发顺滑黑亮,接着朴素装扮了一番,搭配上整洁的衣裳,虽不明艳富贵,却也清新明丽。最后还向小女儿问一句:家婆好看吗?三娘嫩声嫩气地说好看,让李解兰开心得不得了。
另一边雷让书带着两个儿子,一阵鸡飞狗跳。半筐鸡蛋,半筐小鱼虾干,还有另一筐里的干腌菜和零碎的野果子,以及备好的一家人一天的干粮、喝水的水瓢等,都要细细的检查好:铺好稻草莫要压坏了鸡蛋,小鱼虾干包好莫要漏了出去,盖好布莫要让腌菜沾了雾水……末了,又大吼:去把屎尿排干净,最好一路赶去早点到县城。
一家人出了门。
水脚村离县城有近二十里路。当然三娘一家可以坐船从良水河顺流而下到县城东门码头,但是也不便宜,连小小个的三娘也要算上人头收钱呢。雷让书便决定一家人赶路过去。
三娘也是懂事的,一路上跟的紧紧地,没有掉队。到了城南良水河畔十里亭的位置,反倒是李解兰心疼,将三娘负在背上,走完了剩下十里。
到了城东门外,天色已明,卯时过半。
只见城东这里,一座石桥横亘水面,桥拱繁多,桥上已有人影来往。
父母再三叮嘱不要乱走,看紧家人,就上桥过河。
桥上石板被磨得光亮,还有深深浅浅的车辙痕、蹄痕。雷良树和三娘两个孩子忍不住向两边看去:良水河滔滔而来,滔滔而去,带着扑面而来的水气,滋润着脸颊。不远有码头,停着一艘大船,脚夫们踩着板子进出搬运货物。偶有人牵着羊或者驾着驴车,更多的还是和三娘这一家子来赶圩的人们。
孩子们看得很新奇。路上父母也都指点给孩子看,告诉他们这些是什么东西。
“那一条船是运盐的,看到那杆旗,就知道是城里陈大富人的盐船。”
良树无不羡慕地问道:“那么大一条船,比我们家都大了!”
雷让书笑了笑:“这还不算大。”他指着河流下游,继续说道,“我去过下面再过两个县城,那里河比这里还宽,船也更大。就算这样,那些人对我说,还有更大的船!”
大儿子雷良青这时挑着担,跟在后面,叫道:“那不是要县太爷官署那么大了!”
三娘没见过官署,自然想象不出来,但是她知道有种船叫航空母舰。
于是三娘也叫到:
“那也不算大,有的船能有虎口山那么高!有村子那么阔!”
一家人愣了一下,都哈哈大笑起来。
她娘摸着她的脑袋,笑着说:“那是你梦里显了灵的神仙才有,要真弄那么大的船,我们那几座山的树都不够用的!”
二哥也凑过来说:就是,也没有那么大的河给它浮起!
三娘哼哼唧唧地不服气,也不解释,因为那还要让他们相信铁做的船能浮起来、比江河湖泊大的还有海洋。
众人说笑间入了城。
小县城布局并无严格规矩,只是划了一处作为圩市。
寻了位置摆好东西,三娘爸妈就地叫卖,让大儿子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耍,但是要良青切记看好人,午饭前回来。
雷良青与父亲轮流背了一路的扁担,此时无事,身轻体快,带着两人逛圩市。
沿街叫卖中有卖田鼠肉干、一串串鸟雀儿等零碎肉食的,算是城里肉铺以外肉食来源;有卖小吃的,其实也就是驼子堂伯兜里的糖或者果脯一类零嘴,再多加点东西,那便是葫芦糖、枣糕等,还有包子这类;还有卖草编蚱蜢、小鼓等小玩意儿的,都知道这些时日,孩子们总要闹着来赶圩,手艺人们也好趁着卖些货攒些钱;另外还有卖陶瓷碗、竹编篮子等生活货物的,不一而足。
二哥良树在觑见货郎担上木剑的时候便有点走不动了。悄悄看向妹崽,良树见三娘比自己还要镇定,看着不远处的吃食摊。心中又有些气恼:看她作甚,只知道填饱肚子的小馋虫!但是终究开不了口,也耐着心思不去想,和大家一起离开了。
圩市里还有几个瑶家人,瑶家妹子看上去与常人无有差别,只是服饰不同罢了,一旁还有挎着弯弯刀身的瑶家汉子,叭叭地嚼着茶叶。他们身前摆卖皮毛和肉干。大哥说瑶家人都住山里,山里野兽多,瑶家人擅打猎,不缺肉食。
三娘听了眨巴着眼睛,却在想,村子被几座山围着,算不算住在山里?转念又想到二哥被山里跑出来的野猪拱飞到河里,又吃吃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