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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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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珏本要做出不敢相信的震惊神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张屏在那里杵着,他竟拉不下脸来这样无耻,便修改了一下,变成内心无比震惊与不能相信,但脸上只流露出些微。

从王公公回应他目光的眼神来看,这样效果似乎更好。

王公公闭了闭双眼:“是。咱家是想要找个法子,让敬香一事能搁置。小单子是咱家派出去的,可咱家就算被千刀万剐一万次,也绝不敢烧太后娘娘敬香的物事。咱家只是想让小单子去弄些障眼法儿……”

那小宦官又再拼命磕头:“府尹大人,两位侍郎大人。我们公公对太后娘娘真的唯有一片忠心!小的……”

王公公嘶声打断他的话:“让咱家来说!咱家请冯大人想一想,若是太后娘娘的祭礼受损,第一要担事的是谁?无论是哪个的责任,咱家的脑袋都得搬家!咱家做什么手脚,也绝不敢动祭礼!再则,山上也烧了,咱家一行一直在县衙与行馆中,难道还能短短时间,偷偷飞到山上布置一个同党?”

小宦官再抬头:“府尹大人,诸位大人,一切都是奴婢鬼迷心窍。我见公公为了敬香一事吃不下睡不好,就想……就想……弄个什么花样……”

王砚道:“那你就去放火?”

小宦官又猛磕头:“我绝不敢啊,侍郎大人!如果祭礼出事,公公都性命难保,我们这些小奴才更是全都被碎尸万段。我主上是变戏法的,打小学过些把戏,就……就想捣鼓出一些戏法来,弄些什么云啊影啊的,显得事有灵异,不宜敬香,便偷偷出了驿馆。衙门把守如斯森严,我又怎混得过去?原打算在县衙后面那条巷子里行事。谁知刚到了那里,就被人打昏。等醒来的时候,县衙里刚好冒烟。我怕这时回去,别人会疑心我,便假装是从驿馆赶来衙门救火的。谁知府尹大人明察秋毫,还是查着了奴婢进衙门的时间与路线不对。跟着又查到了奴婢偷溜出去之事。但奴婢绝对不是纵火凶徒,那戏法物事塞在床底下了,不信大人可着人取来,我当成演示……”

冯邰与王砚都沉吟不语。王公公哑声道:“孽畜,你害死我也!”冯邰冷笑一声。

那小宦官更用力地磕头,口口声声只道自己鬼迷心窍。

正在这时,厅门突又响了两下,冯邰道了声准入,一个侍卫匆匆进来,施礼后到了案后,向冯邰低语几句。

冯邰看向张屏:“张知县,你让衙役当街抓了个人回来,是怎么回事?”

王砚道:“哦,终于拖到了。本部院在路上时刚好遇上他们。怎的抓个人还如斯磨叽。“

张屏皱了一下眉,走到堂中:“回禀大人,下官觉得,此人可疑。”

冯邰道:“什么可疑?”

张屏低着头道:“下官觉得,纵火者,可能另有其人。”

王公公抬眼看向张屏,眼中充满惊诧。

冯邰眯起眼,还未发话,张屏又道:“下官说可能,是还没有证据确定。确实是下官的推测。”

冯邰脸色阴沉,还未发话,王砚先开了口:“推测,也是断案的一个步骤。你怎么推的,说来听听?”

张屏仍是语气平板版地道:“下官觉得,纵火之人的目的有些蹊跷。山上和衙门先后失火,衙门这里,损失不大。”

王砚道:“山上也不大。烧了一片草,几棵树。”

张屏道:“嗯,衙门这边,起火的是敬香仪仗,只烧了些帷幔物事,连经幡都未损毁。”

王砚道:“啊,这可以说是太后娘娘福德庇佑,亦可以看做有人放火,却不敢烧要紧的东西哪。”

王公公又一颤。

张屏道:“所以下官觉得,这事表面看来,很容易推测,是官府内有人下手。”

王砚颔首:“不错,看起来是有人想让以起火做由头,太后娘娘上香之事暂住。衙门这里冯大人、王公公与县衙诸人皆有嫌疑。本部院昨日宿在山下,恐怕跟山上的火脱不了干系。”

张屏道:“可,正如王公公所说……”

王砚打断他:“简而言之,事实就是,衙门的火必然不是冯大人或王公公或你张屏放的。本部院更不可能去山上放火。所以你就推断出了,纵火之人,是有意让我们内讧,拖延查案。”

张屏点点头,待要开口,王砚又道:“而后你又推测出,纵火之人想看看衙门是不是真的内斗了,必然要回现场。所以你就让人暗中跟着?”

张屏再点头:“是。”

冯邰冷冷道:“王侍郎却是洞知张知县的内心。一起一合,一嗯一啊,便尽了然。”

王砚一笑:“老冯,莫酸嘛。这本就是一眼便看得透的事儿。本部院不想多听啰嗦罢了。”

冯邰又眯了眯眼:“张知县,你臆想完这些,便让衙役去街上抓人了?“

张屏再躬身:“回大人的话。下官还觉得,祭礼与山上一起失火,纵火之人或许与正在查的案子有关。从山顶尸首、姚员外家失窃书册来看,凶徒是个极信风水术数之人。敬香仪仗失火,珍贵之物几乎未损,一则是凶徒为了嫁祸他人,二则,是否也是凶徒十分迷信,不愿多损?如王大人所说,下官是推测那凶徒必要回到现场。于是下官才……”

兰珏温声开口:“原来张知县在禳灾祈福举法事时,仍不忘记查案,真是有心。”

张屏抬眼看了看兰珏。

冯邰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姓兰的倒是乖觉拦得快,没让这二楞子把假跳大神的事实说破,大家一起完蛋。

“于是你派人盯着祈福法事,见人有异就暗中跟随,是么?”

张屏嗯了一声:“大人说得是。”

但事实其实是,无昧那场法事做得有许多不对的地方,寻常百姓只瞧着热闹,可真正懂点道法的人,一看便知。

这人既然极其迷信,官府举法事,都这样乱来,必不能忍,或多或少,神情中会有流露。

冯邰道:“那张知县,你告诉本府,此事除却你的臆想之外,还有何真凭实据,能让你将一个良民从大街上抓回衙门?”

张屏低头:“下官,暂时没有能将此人定罪的证据。”

冯邰一击桌案:“混账!你无凭无据,便敢随意抓人么!朝廷哪条法度准你这般妄为?!”

张屏默默跪下。

王砚瞥了他一眼,又开口道:“本部院见那几个拿人的衙役穿的本是便装,看来张知县一开始不是让他们去拿人的。后来又抓了这人,或是有别的缘故,不妨先叫衙役来问问?”

冯邰面无表情道:“衙门差役,当值之时不穿公服,又是何故?”

张屏道:“是下官下令,让他们便服,方便跟随。”

冯邰冰冷的视线盯着他头顶:“此项勉强可算取证,但不能为当街无故拿人之事开脱。本府暂留你顶上乌纱,待询问完那几个衙役,再行定夺。你已不配立于此堂,滚出去罢。”

张屏默默地行礼退出了厅门。

外面阳光正好,他沉默地穿过院子,在一棵大树下的石桌边坐下,盯着地砖出神。

过得一时,一道人影落在他的袍角,张屏转头,站起身:“大人。”

兰珏踱到石桌另一侧的石凳上坐下:“堂中涉及些案子细节,本部院不便多闻,就先出来了。你怎的在此坐着?我还当你要趁那被抓之人未放,先去审了。可是不让你去了?”

张屏道:“不是,学生在想,怎么审。”

兰珏温声道:“我虽不懂查案,但你让跟随的捕快穿便服,想来本不想抓人。”

张屏道:“其实学生想到了可能会抓人。也告诉了捕快,必要时,可以抓。”

山顶和衙门一起失火,表明案犯不止一个。

跟随一个,或能查到其他案犯的蛛丝马迹。

但张屏只能调得动县衙的捕快,县城就这么大一点,衙门里的捕快人人都认得。恐怕越乔装打扮,路人越知道他们在查案,露馅得越快。张屏便只能依此设下反套,让捕快们便服跟随,不必太掩饰行藏,嫌犯一旦发现自己被跟踪了,情急之下,或许会采取一些手段通知自己的同党。

冯邰要询问捕快们抓人的事,几个捕快都已经去往内厅了。张屏看到了,他派出的捕快们都在。

也就是说,他们只跟了一个人。

方才在厅中,王砚说捕快们抓人抓得很磨叽。那就不是在案犯确实露出了马脚时,证据确凿地抓捕,而是由于其他缘故。

这样的缘故,大约只能拘得一时。

这人是否就是案犯,尚不能确定。又拘不了多久。

是审,还是不审?怎么审?

兰珏道:“但你本意并不是抓,而是跟。待有了需要抓的理由时才抓,对否?”

张屏点点头。

兰珏道:“那便不是无故抓人。冯大人也说了,若你只是让跟随,便是取证。无需担心。”

而且,冯邰能点头让张屏去做法事,必然也是觉得王公公不可能自己找死烧祭品,纵火另有其人,且已看出了张屏的用意。

方才堂上,冯邰看似凌厉,实则追究的,只是张屏为什么要把人抓回来。

这些兰珏便不说破了。

张屏垂着眼皮看着地面:“冯大人责备的,确实是学生的欠缺。学生可能真的不配查案,不配穿这身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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