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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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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徽感到自己的脸在被重重拍打。

他皱了皱眉,一股辛辣诡异的味道灌入鼻子。他打了个喷嚏,猛咳两声,睁开双眼,只听身边道:“好啦,他醒了,没事。”

是苋苋的声音。

兰徽努力眨眼,天空、树叶,在眼前清晰起来,又听启檀的声音道:“他要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你们,我说到做到。”

苋苋嗤了一声,扶起兰徽,让他靠在树干上,将一只水壶送到他嘴边:“喝两口水。”

兰徽头很晕,嘴里又干又苦,咽下凉水让他有点恶心,苋苋又倒出点水拍拍他的脸:“连着两回可能药力有点大了,再过一时就好了。”

兰徽转动眼珠。这里是一处荒凉的空地,周围地势微高,都是乱石和大树,显得很阴森,再远一些的地方,是一座山。启檀被绑在离他不远的大树上,他的脑袋上,竟然顶着一对抓髻。

另一侧不远处停着那辆板车,驴子被栓在稍高一些的坡上,慢慢嚼草。驴旁坐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兰徽心中一紧。

黄稚娘对他微微一笑,从石头上站起,向他走来。

兰徽向后缩了缩,黄稚娘将手伸进袖中,兰徽惊恐地睁大眼,黄稚娘从袖中抽出的却是一把梳子。她蹲身打开他的头发,细细梳理。

兰徽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沉重,他下意识地再四下张望,视线定在启檀身上。

启檀回瞪着他,哼了一声:“别笑,等一时你也这样了。”

兰徽眨眨眼,启檀头上的抓髻还绑着鲜红的绸带,确实很好笑,不过他却笑不出来。

天快黑了,她们带他和浪无名到这片荒凉的空地里,到底要做什么?

黄稚娘用梳子分开他的头发,也梳了两个抓髻,用翠绿的绸带绑住,启檀瞅着兰徽,想呵呵一声,亦笑不出来,只用力扯了一下嘴角。

苋苋捧来一双绿色的布鞋,脱下兰徽的鞋子,套在他脚上,欣喜道:“没想到我这双鞋他穿正合适。”

黄稚娘又微微一笑:“此乃上天安排,怎会不合适。”

兰徽盯着鞋面上绣的小花哆嗦了一下:“为什么给我穿女子服饰?”

苋苋叹了口气:“没办法,一时做不出新的。你们两个只能穿我跟我娘的鞋子,不过……”

黄稚娘起身:“苋苋,休要再啰嗦,我去预备,你先替他二人沐浴吧。”

苋苋愣了一下:“娘,这里离山还有段路,不再往前去一去了?”

黄稚娘淡淡道:“此时那边必然杂人众多,唯独此处清静,就在这里罢。远些无所谓,心到神知。”

兰徽咽咽唾沫:“你们要做什么?”

没人回答他。苋苋脱下兰徽脚上的绿布鞋:“娘,这俩小崽子太臭了,让他试一下,鞋里就都是味儿,只怕打水冲不干净,不然就直接下河吧。”

启檀神色一变:“毒妇,村姑,你二人想淹死我们兄弟?”

苋苋挑眉:“你不通水性?”

启檀晃了晃头:“通又如何,不通又如何?”

苋苋呵了一声:“只在河边浅水里,淹不死你。淹了你们两个,拿什么献给姥姥?”

兰徽哆嗦了一下,献?

黄稚娘不耐烦道:“也罢,看住他们,带上香油,沐浴后便更衣。”

天快黑了。

天一黑,便可举火。

越早献上祭品,姥姥便越早息怒,越快结束罪责。

迟了,则会万劫不复。

苋苋取下车把上挂的一个小包袱,将方才给兰徽试的鞋子放进其中,扯起兰徽。黄稚娘抽出一把刀子,横在启檀颈上,让苋苋解开他的绑缚。

启檀又扯扯嘴角:“为何只对我动刀。”

黄稚娘温声道:“你弟弟比你乖。你也要学学他。”挟持他往前走,苋苋紧紧扣住兰徽的手臂在后。经过几棵树,一道水便在眼前。

启檀道:“就在这里洗?那我脱了。”立刻开始解腰带,黄稚娘收回刀子,后退了数步。

兰徽偷眼打量,左右两边,都是略高的土岗,几乎是垂直的,唯独站立的这里,仿佛一个口袋的出口一样,有一小块空地,通向河面。近水最宽阔处,可并立两人。狭窄处单人便能堵住。

苋苋把包袱放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打开,露出一红一绿两块布,两双鞋。

“不用看了,想从这里出去,只能穿过我们方才在的地方,翻过那个矮坡。你们跑不了,死心吧。”

兰徽默默地转身,暮色余晖中粼粼水波荡漾,沿水向左望,圆墩墩的山矗立在最后几缕流霞萦绕的灰蓝天幕下。

启檀三两下甩了靴袜,脱下外袍内衫,黄稚娘微微背转身,苋苋也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喂,你做什么?!”

启檀蹲在包袱旁,拎起一块红布,怪叫一声:“肚兜?让我们兄弟穿这个玩意儿?!”

黄稚娘举起刀子,温柔一笑:“休要不敬。”

启檀立刻道:“不敢不敢。”转而面向河,解开裤子。

兰徽再暗暗打了个冷战,刚才,启檀蹲下身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拖住,等我” 。

他也迅速脱下鞋袜衣袍。启檀褪下裤子,露出锦绸亵裤,黄稚娘与苋苋又别开脸,启檀忽回身闪电般抓起石头上的红布鞋,飞奔进河中,将鞋挂在抓髻上,奋力向对岸游去。

身后传来苋苋母女的呼喝声与水声,启檀用力刨水,这条小河不算宽,渐近河心,另一划水声紧随身后,启檀回头一望,气一松差点呛水——

游在他身后的竟是兰徽,与他一样一边抓髻上挂着一只鞋。

无名兄,吾也会游水。

启檀转回头继续前游:“别说话,莫松气,跟着我,游不动就喊!”

兰徽短促嗯了一声。

傍晚的河水甚凉,万幸这条小河很窄,恐惧的力量促使他拼命划动双臂。

河岸近了,又近了再近了……

胳膊很酸,腿也不想动了,身体越来越沉重,眼前渐渐模糊……突然手臂被扯住,兰徽打了个激灵,启檀拖了他两步:“站起来,淹不着你了。”

兰徽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能够到水底,他跟着启檀半跑半扑腾上了岸。启檀喘了两口气,取下挂在抓髻上的鞋子:“想不到小影子你居然会水。”

兰徽正色:“吾之游水术乃家严所授,今日颠簸至体虚,故游的不好。”

初学跟练手多半都是在别庄的温泉里,不过,在王伯父府中的池塘里他也游过,不惧冷水,此番最后略失手肯定是因为有点饿了。

启檀道:“我不知道你会游水,所以让你等着,她们要做的事,应该需要你我都在,少了我一个,不会立刻对你下手。各处肯定都是找寻你我的官兵,遇见人,就能搬到救兵。不是不讲义气要丢下你,更不会不管你。”

兰徽点点头:“我知道。无名兄那般决断,甚对。”

启檀嘿道:“你懂就好。你其实不错啦,游过来了,就是气没掌握好。回头我教你。我会游也是父皇让学的。不过教我的是兵部的程柏,都说他高明,我看也就那么回事。没想到你爹那样子也会游水。”

父皇,儿臣已是庶民了,从此,浪迹天涯,漂泊无名。

父皇让儿臣学游水,便是注定了儿臣要在江湖中沉浮吧。

兰徽肃然:“家严从小在河边长大,记事就会游……”

启檀站起身打断他:“毒妇母女不在对岸了,这附近说不定有桥,咱们得赶快继续跑!”

兰徽将有些潮湿的绿鞋套到脚上:“我觉得,那个苋苋像故意放了咱们。”

他跟在启檀之后抢鞋冲进河中时,苋苋看似向他扑来,伸出的手却没有抓住他,黄稚娘也被她的身体挡住了。

启檀拍拍他肩膀:“嗯,此村姑有可能折服于你我兄弟的凌然侠气。不过她那个娘太凶残,她们有驴,快。”

兰徽跟着启檀,迈开沉重的腿:“咱们去哪?”

启檀向着山的方向飞奔:“毒妇本想带我们去山里,肯定想不到我们往这边跑,快快快!”

可是……

望着前方浪无名脚下的红色绣花鞋和头顶随奔跑舞动的红绸带,感受着吹拂湿透裤衩的沉暮晚风,兰徽觉得,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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