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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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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

扑通!

扑通!

冰寒凉水自四面八方压来,灌进兰徽的嘴巴鼻孔。他手脚乱刨,忽被一股大力上拉,脑袋哗啦冒出水面。跟着又有力道重重拍了拍他的背,兰徽吐出口中的水,用力甩头喷气大咳。

甫睁眼,他来不及看向提着他腋下助他浮在水面的张屏便怔怔愣住,又甩了甩头,眨眨眼,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星星!

满目荧荧碧绿,点点闪烁,与水相映,璀璨烂漫。疑为此身在九霄,又若银河堕凡间。

兰徽转头看四周头顶,情不自禁抬手,张屏重重一口气吹向离他最近的一颗星:“别碰。”

那星一头扎进水面,嗤地灭了。

张屏另一只手提着的启檀皱眉:“这些是什么?”

张屏道:“磷火。吹它,扇风,别让它碰着。”呼呼吹着气,挟着兰徽和启檀蹚着及胸的水向前,一串串星火相继堕灭。

兰徽十分困惑,还想再问,几点星星朝他的脸扑来,张屏呼地替他吹开,他赶紧也跟着吹气,忽然,遥遥前方,又有浮现出两团红光。

大红一动不动悬浮在点点碧绿中,兰徽不由打了个冷噤:“那边……谁在打灯笼?”

启檀哼了一声:“别是什么东西的眼珠吧。”

兰徽又打了两个冷战,张屏呼地再吹开几点绿光:“是灯笼。”

绿光滋滋没入水中,兰徽缩缩脖子,牙齿仍不住打架,身体忽而触碰到坚硬的石壁。岸,到了。

张屏先把兰徽抱上石沿,再托送启檀。石沿异常冰寒,兰徽连着打了几个哆嗦,张屏扒下启檀身上的湿袍,启檀呵斥:“大胆,怎的如斯无礼!”

张屏道:“这里冷,着湿衣易病。”

启檀冷冷道:“这种事孤岂能不知?湿衣孤自也会脱。”甩开湿袍,张屏默默卷起袍子,未再开口。

兰徽之前裹上的袍子方才掉进水中时便没了,捂住了身上又唯一仅存的裤衩小小声道:“我不脱了,行么?”

启檀亦用手按住了裤腰,张屏点了点头。

兰徽松了一口气,但觉得这里仿佛是个大冰窖,寒气钻进皮里肉中,脚底似也踩在冰上。他不断挪动双脚,骨头咯咯作响。张屏指点他和启檀双手摩擦后搓身体,拍打。兰徽依言照做,止不住地打颤。启檀硬绷着一副没什么的模样,用力跺脚,牙齿叩击声却不比兰徽小。

他们一边抖着,一边还要继续呼气,吹开点点绿光。兰徽忍不住又问:“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磷火,它们怎么好像会跟着我们走一样?”

启檀嗤道:“你没在书里读到过么?磷极易燃,若加调配,遇气即着。杂耍你应该看过罢?那些嘴里手里冒火的就是用这个。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兰徽鼓了鼓腮:“我是问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干什么用的.”

启檀呵呵两声,却不说话了。张屏吹开一簇绿光:“我们掉下来的洞口下方,有一张网,这些磷信便铺于上方。”

启檀点头:“不错,然后我们掉下来的时候,砸破了那张网,又带起了风,这些就着了,明白了没?”

兰徽呼地吹开两点绿:“可为什么要弄这些呢?”

启檀再呵呵两声,张屏道:“人畜骨中有磷,因此荒地坟墓间,尤其夏夜,多见此火。民间便常称此为鬼火。”

鬼火二字吐出,周遭隐有回声,兰徽不禁再哆嗦了一下。启檀嘿道:“就是吓胆小鬼用的!”

兰徽闷头不吭声地跟在张屏身后,向那两团红光走去。

脚下的地面冷且不平,似乎是一块块砖铺成。红光渐近渐分明,当真是两盏灯笼,外糊红纱,悬挂在一道门两侧。

门,是月门。仿佛一座幽居的院落或谁家府邸花园中某处别苑的入口。两扇门扉紧闭,张屏摸了摸,门板是石头的,但非常像木头,还带着纹理,嵌着一对卷云边铜门钹,悬挂两枚铜环。

兰徽仰着脖子看灯笼。张屏抬手摘下了一盏,挑了挑内里的灯芯,使火苗燎向灯笼壁,兰徽惊讶道:“外面的不会烧着!”

启檀挑挑眉:“这灯笼上方开着大口,那些飘着的鬼火落到里面,灯就亮喽。小把戏而已。也就哄哄小孩子吧。”

兰徽又不吭声了。张屏将灯笼给他提着,把另一盏也摘了下来,递与启檀。

“可将湿裤脱下,拧尽水,置上烘干。”

兰徽用力摇摇头,启檀负手不接灯:“孤宁冻死,也不为羞耻行径!”

张屏沉默了一瞬,微点头:“灯,近身提些,莫烫到。”

兰徽眨眨眼,将灯笼往胯边又凑了凑,启檀仍纹丝不动,张屏把手中灯笼又朝他送了些许,启檀淡淡道:“你走你的,不必盯着孤。”

张屏一把抓过他胳膊,将灯柄往他手中一塞:“拿好。”

启檀变色,尚未发作,提着灯笼转悠到旁侧的兰徽忽然回身道:“这里,有棵树!”

张屏大步行向那方。

不错,离门不远处,竟还有一棵树,而且——

“是石头树!”兰徽奔到树边,惊奇地摸了又摸树干,连打哆嗦都忘了,“石头做的松树!”

张屏提灯细看,褐干碧顶,老枝横虬,翠针根根,塔果结生。苍苍傲霜姿态,凌凌出世风骨。

若不用手摸,昏暗灯火中朦胧一看,当真瞧不出这是一棵假树。

兰徽踮着脚努力打量枝上的针叶:“这些也都是石头做的?怎么黏上去的?”

启檀遥遥凉凉道:“当心点,此处古怪,恐怕有机关。”

兰徽未理会他,探头又看向树下,又惊喜喊道:“张先生,看这里!这还有块碑,上面有字。”

张屏点点头,凑近端详,启檀亦提着灯笼慢慢踱过来:“刻的是妄入者死,或某某老祖洞府?”

兰徽肃然正色:“不是,上面字多得很。”

张屏擦了擦石碑面,就着灯光细看,碑上刻的,是一首诗。

兰徽亦趴到石碑前,念出碑上诗句。

晦朔如循环,月盈已复魄。

蓐收清西陆,朱羲将由白。

寒露拂陵苕,女萝辞松柏。

蕣荣不终朝,蜉蝣岂见夕。

圆丘有奇章,钟山出灵液。

王孙列八珍,安期炼五石。

长揖当途人,去来山林客。

启檀晃晃脖子:“什么长揖,去来的,是说有人住在这里头,欢迎我们进去?”

兰徽吸吸鼻子:“这应该是古人写的诗,我在哪里看到过。”

启檀一嗤:“废话,这地方阴森森的,跟几百辈子没来过人似的。再看这碑上的灰,肯定不是最近刻的。”

张屏沉声道:“这是郭璞《游仙诗》中的一首。”

启檀嗯了一声:“那这里就是此人弄的?该有几百年了吧。”

兰徽睁大眼:“你不知道郭璞?他是晋朝的,很有名!”

启檀淡淡道:“哦,怪不得这诗我听着耳生,我只读《诗经》与唐诗。我觉得这人诗写的不如李白。”

兰徽眨眨眼:“郭璞是占卜大家,《尔雅》与《山海经》都有他的注本,你没读过?”

启檀举目环视四周:“此处布置如此精细,这郭璞一定藏了重要的秘密在那扇门后。”

兰徽哈了一声:“这地方一定不是郭璞布置的!这碑上的字仿的是薛曜,郭璞怎么能仿唐朝人的字?”

启檀蛮不在乎地道:“也可能是他的后人替他刻的喽。这种微末细节不必太计较。要紧的是搞清楚这里到底有什么玄机,懂吗?”

兰徽撇撇嘴。张屏在他二人言语时已站起了身,扫视周遭。启檀瞥向他:“你让我开上面的机关,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屏点点头。

启檀眯起眼:“你和那两个人,不是来找我和小影子,而是来寻此处。”

张屏再点点头:“这里,是和王墓。”

兰徽咽咽唾沫:“和王是谁?”

张屏道:“楚朝的一位王爷。”

启檀微微变色:“盗掘他人之墓乃重罪。你身为知县,敢知法犯法?”

兰徽立刻道:“张先生会查案,之前他跟我爹查过很大的案子哩。来这里肯定有缘故。”

张屏沉默继续端详周围。

这方地洞并不算大,除却那扇门,这株石松,便就只有方才掉进的那口水池了。三者搭配,再加上这嶙峋不平的地面,愈发像一幽居小院的门前。

他又回身走向那道月门,兰徽甩开启檀阻挡的手臂,提着灯笼小跑追上,张屏从他手里拿过灯笼,凑近门扇仔细搜寻。

玳王方才有句话说的不错,石松下碑上刻的游仙诗,隐有接迎之意。

可开启的顶口及眼前的种种,都仿佛在迎候着,有人打开这扇门。

若有访客至,当要先如何?

张屏抓住门上的铜环,轻叩数下,两扇石门间的缝隙中突传来咔哒声。

张屏再一推门,石门缓缓打开。

兰徽哇了一声,探头进门缝,张屏将他拉到身后,再看向站在三四步外的启檀:“等我走出五步后,再踩着我的脚印走。”

兰徽兴奋点头,启檀眉梢又微微一挑。

张屏道:“上面的人随时会下来,多进一道门,多一丝时机。”

启檀摆摆手:“少废话,走你的就是了!孤已是江湖一浪子,上天入地,正是吾所好。”

张屏默默回身,踏进门内,启檀两步抢到他身后,兰徽亦不甘落后地蹦到另一侧边。

张屏无奈,但未阻止,因为面前正横着一道嶙峋石壁,也容不得他前行五步。

石壁上横刻着五个大字——山中何所有。

月门缓缓合拢,张屏抓住跃跃欲奔的兰徽和大喝放肆的启檀绕过石壁。

石壁后,丛丛翠竹中,一条小径蜿蜒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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