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苏氏的未来族长大人清楚养植兰花的每一个细节,却对男人这种生物一窍不通。
叶府的后花园有一汪池水,水池周围分散着几座假山,山石间种植着兰花。苏辰此刻正坐在假山的高处,居高临下,后花园的景致一览无余。
那位叶公子在池边八角亭作画,只是眉梢郁结,显然忧思满腹。
小夕子在远处林下舞剑,剑势迅疾,似乎略有狂躁之意,看起来也是心绪烦扰。
一双冷眼收回了视线,低眉落在兰花之上,所以说,还是兰花好,心无挂碍,风起便随之而动,雨至便迎面而上,何等潇洒。
不过说到潇洒,苏辰抬起了眼,看向从客院悠悠然然踱步而来的那抹红色身影,睡到日上三竿起还在懒懒地打着哈欠,这始作俑者倒是悠哉得很。
她从假山上一跃而下,落在皇甫夜的身前,皇甫夜挑眉斜了她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苏夕的姐姐,那也就是苏氏的长房嫡女,怎么,想替你妹妹求情?”
“苏氏家规第一条,人当如兰,君子之思,坚守如一。”
“你在说什么?”
“凡我苏氏女子,一生不得娶二夫。”
皇甫夜的眉梢扬得更高,“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所以,暂缓亲事是没有用的。”苏辰倒背着手转了个身,看向远处苏夕正在舞剑的身影,“你若是真的想嫁她,就要彻底黄了这门亲。”
“这样啊。”皇甫夜伸出手摸了摸下巴,“那我可得小心些,不能让这门亲事真的作废了。”
“你果然不是真心的。”
“真心或是假意,有什么差别?我就是喜欢棒打鸳鸯。”他眯了眯眼,走到苏辰跟前冲着她挑眉一笑,“尤其是棒打这些兰花公子的鸳鸯。”
“为什么?”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不,我是说,你刚才提到兰花公子的时候,你的神情,不是妒恨,而是哀伤,为什么?”
皇甫夜突然大笑出声,“我说苏大小姐,你的眼神可真是不怎么样,我皇甫夜会哀伤?”他用力一甩袖子,“我刚刚是在笑,笑懂不懂,那个叫不怀好意地笑。”
苏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是在承认自己眼神不好还是别的意思,“去陈桑岛走走。”
“你这,算是在约我?”
“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想帮你妹妹缠住我,好让她们那对鸳鸯鸟亲亲我我,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那我去了。”她迈步就走,皇甫夜看着她的背影,“喂,我都不去,你走什么走?”
“我去陈桑岛。”
“你这个人,真的是很奇怪。”
“这两天正是收蚕茧的时候,运气好也许能遇上两只金蚕。”她脚下不停,倒背着手越走越远,皇甫夜回头看了叶帘和苏夕一眼,就在苏辰的背影消失在门洞外的时候,他一甩袖子追了上去。
***
“公子,九皇子走了。”
叶帘手下的笔尖一顿,在画上留下了一个墨点,“走了?”
“嗯,和公子未婚妻主的姐姐一同走了。”
叶帘听到未婚妻主四个字,脸色暗淡,提起的笔锋又要落下,身前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伴随着一声笑语,“天气这么好,你就一直躲在这里作画?”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笔掉在了纸上,这下,一幅画全毁了,苏夕伸手挠了挠头皮,她有这么可怕吗?好不容易姐这么够意思,把那九皇子给引走了,她不过就是说了句话,竟吓得他连笔都拿不住了。
“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会突然听到你的声音。”
“没关系。”
叶帘抬起头来,她额上还沾着刚刚因为舞剑留下来的汗水,“我姐说过两天会下雨,她断天气很少出错,难得今日天好,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
“公子,快去快去。”身边小侍连声催促,叶帘心里又酸又甜,万般思绪转过,也终究化作一声好。
***
陈桑岛是郁江内的一座小岛,与兰都不过一水之隔,岛上除了兰花,剩下的地几乎都用来种桑树养蚕。
兰都内绸缎庄的蚕丝,基本都靠陈桑岛供应。
“喂,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苏辰。”
“你们倒还真是两姐妹,一个叫苏辰,一个叫苏夕。你看,其实我和你妹妹名字还挺般配的,是不是,她是夕,我是夜,总都是晚上嘛。”皇甫夜一个纵身跃上那艘来往于兰都和陈桑岛之间的客船,船身被他那么一跳,在江水中前后晃动起来,惹得甲板上几个男子忍不住惊叫。
“吵什么吵,再吵都丢下江去喂鱼。”
他锦衣华服,又有紫玉在身,旁人就算不知道他身份也知道定是个贵公子,只得忍气吞声默默回船舱去坐着。
船身停下了晃动,苏辰也跃上了甲板,不过她落下时,那船身竟没有动得分毫。
皇甫夜哼了一声,“就你身手好。”
“你好像很不服。”
“服你?”皇甫夜伸出手在她肩膀上拍了几下,“梦做得不错。”
客船起了锚,划过江水斩浪而行,皇甫夜在日光下眯缝着眼,懒洋洋地倚着桅杆,苏辰站在一旁看着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一直到船靠岸,她都在看他。
***
“我眼都要看花了,也没见到半只金蚕。”皇甫夜一屁股在路边的石墩上坐了下来,他随性惯了,朝着苏辰一指手,“你给我继续去找。”
苏辰低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朝前走去,皇甫夜坐着伸了伸腿,没多久就看不到苏辰的影子了。
他四下张望了一圈,突然定格在不远处的兰花圃,眉梢扬起,“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怪不得本皇子。”
他站起了身,朝那花圃走过去,苏夕和叶帘背对着他,一直到他走近,两人都没发现。
“二小姐好兴致,不如也陪我赏兰?”
苏夕拧紧了眼,阴魂不散,这算是什么孽缘呐。她转身和叶帘一起跪地行礼,“见过九皇子。”
“你姐姐连个揖都不对我作,你倒是行这么大礼,真没劲。”他挥了挥手,“起来了,二小姐你看我刚刚的提议怎么样?”
叶帘的脸色有些泛白,苏夕看了他一眼,眼神看向四周,皇甫夜一步步走下那花圃间的卵石小路,“别看了,你姐姐不在这里,没人给你当挡箭牌。”
三个人气氛诡异地站在花圃中,只有皇甫夜很有兴致地看着品种各异的兰花,叶帘朝他躬了躬身,“九皇子,我想,我还是先走吧。”
苏夕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摇了摇头,转身从卵石小路走出了花圃,他走得不快,背影有些单薄,苏夕内心很想追出去,耳边突然传来那恶魔皇子的声音,“很想追上去是不是?可我就是怕你这一追上去,也许过两天母皇就下旨给叶公子另赐一门婚事了。”
“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恶劣,我很蛮横,我不是好人。”他摇头晃脑像是在背书,脚步轻快地走在那小路上,“这朵兰花长得好特别。”
他凑在花圃前蹲下了身,苏夕侧过身,叶帘的背影已经越来越模糊,她拧着眉,正烦乱间,眼角突然瞄到了救星。
“姐,你到哪里去了?”苏夕几步跃出花圃,压低了声音走到苏辰身边,回头去看皇甫夜,他正背对着两人,蹲着玩那些兰花。
“小夕子,你怎么又巴巴地凑过来了?”
“我什么时候凑过来了,我哪里知道你会带他来这里。”
“叶公子呢?”
“走了。”
“那你还不去追?”
“可是他…”
“放心吧,他马上就没空理你了。”
苏夕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确定。
“那你留下来好了。”
“我还是走吧。”苏夕转身去追叶帘,等皇甫夜站起身回过头来的时候,就只见到了苏辰,“人呢?”
“我不是人?”
“我是说你妹妹。”
苏辰没回答他,只是将手里的竹盒塞到他鼻子底下打开来,日光下一道耀眼的金光刺得皇甫夜缩回了眼,却一把抱住了那竹盒,“金蚕。”
他一把抢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盒子里躺着三枚金光闪烁的蚕茧,每一个都比普通蚕茧要大了一圈,丝质坚韧。
“快走快走,我要去找人抽丝织鞭子。”
***
当天夜里,兰都果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一直下了两天。
这天晌午,终于渐渐有了放晴的趋势。
皇甫夜的新鞭子比原先短了一点,不过他已经很是满意。
只是他还在叶府不肯走,只要苏夕和叶帘独处他就去插一脚,现在叶公子在房内根本不出来,他也就懒得去缠苏夕,在八角亭上找了个地方坐着细细端详自己的新鞭子。
“我想问你个问题。”
他低头看下去,苏辰正站在凉亭外蜿蜒到池水上方的浮桥上。
“看在你帮我找到金蚕的份上,本皇子就大发慈悲地回答你一个问题,就一个。”
“你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你说叶帘?”
“是。”
“错了,不是他,是他们。”
“好。”苏辰从善如流,点了点头重新问了一遍,“你对他们的敌意,从何而来?”
“哼。”皇甫夜收起了鞭子,从八角亭上跳了下来,狠狠一脚踢向亭外积起的一个水洼,顿时水花四溅,“因为这世上,除了我父后,没有人配以兰花为名,兰花公子,他们当不起!”
最后三个字,他一字一顿念得极重,半晌听不到回应,他抬眼去看苏辰,“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他们就该被称为兰花公子是不是?你们女人不都这样,什么清雅绝伦,什么兰花公子,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真正配得上兰花之名的人。”
他越说越来劲,双手乱挥,苏辰只是低低一笑,“我不知道他们配不配被称为兰花公子,我只知道,在我心目中,兰花的本性,并非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