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润睡饱了,一大清早揉着眼睛坐起来,萧则然正坐在他床边,身上还是昨日的衣服,看上去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没睡吗?”
“嗯,没睡成。”萧则然摇了摇头,“这镇子上出了点事,我跟着去看了下,她们折腾了大半夜,我也就没睡。”
“出什么事了?”夏清润睁圆了眼,萧则然又摇头叹了一声,“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然姐姐。”
“这镇上的筹款会你知道吧,筹款会筹到的钱款丢了一大部分,因为接触过这些钱款的人很少,那个负责将钱款存入钱庄的男人就成了众矢之的,很多人都怀疑他,有些人话说得着实难听了点,那男人受不了委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一头去撞了街市口的牌坊…”
“啊?”
“说撞就撞,没人反应过来,撞得头破血流的。”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命应该暂时还在,不过挺危险的,会不会醒过来也不知道。”
夏清润咬了咬大拇指,伸出两根手指来,“还有两个坏消息?这什么倒霉日子啊。”
“第二个是关于你看中的那道菜,做菜的厨子说她会做冰糖肘子是因为那个撞牌坊的男人,如果他醒不过来,她就再不也不会做冰糖肘子了。”
“那第三个坏消息呢?”
“筹款会丢的钱还是没有找到,所有去过筹款会的人都是被怀疑对象,所以,我们大概会有一阵子,走不掉了。”
***
夏清润并不知道那个撞牌坊的男人就是他之前见过的尤时,但他再清楚不过人言可畏四个字,他曾经因为体重经受过的那些创伤,是美食让他遗忘那些创伤,而萧则然,让那些创伤愈合了。
他看上了那道走油冰糖肘子,而这个肘子的背后,显然也远远不止一个厨子和一只猪蹄髈这么简单。
那个重伤的男人,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萧则然每天都去拜访大夫学如何调理孕夫身子,甚至去讨教接产公能不能在产前帮孕夫做些按摩让他生产的时候能顺畅一些,大夫说夏清润很有可能因为胎儿过大而难产,说她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她不能让夏清润知道这些。
夏清润很奇怪,事实上,他已经非常奇怪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寻访迎岁宴上那一百零八道凝聚着悲欢离合的“人间百味”,可萧则然对他看上那道菜的注意力,显然是有史以来的最低点。
他想不通,萧则然不说,他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去钻,自然就随便掀过去了。
这天上午,萧则然就出去了,夏清润从客房里出来下了楼,正好听到饭庄那掌柜的说要去看望那个重伤的男人,他立刻表示也要一起去。
“离久,我拜托你这张脸能不能稍微缓一缓,尤时不是醒过来了吗?虽然站不起来,可命总是保住了。”
“尤时?”夏清润一惊,“冰糖。”
***
夏清润喜欢用食物来记住不太熟悉的人,那个会做冰糖又很像冰糖的男子,很甜很剔透,此刻却只能卧床不起,脑袋上还缠着绷带,气色很差,那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街坊的不信任,一点不比身上的伤痕来得浅。
尤时家中只有他和年迈的父亲两个人,尤时受伤不起,冰糖作坊关了门,他之前做的那一批冰糖已经结晶,因为没有人打理,形状参差不齐,薄薄的晶片挂在棉纱绳上,夏清润拨了一片下来舔了舔,问那掌柜的,“我把丢的钱补上好不好?让她们不要再怀疑冰…他了。”
“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现在除非能把丢掉的那些钱找回来,否则你再拿银两出来也没有用,尤时身上背的莫须有罪名还是洗不掉。”
夏清润咔嘣嘎嘣嚼碎了糖晶片咽了下去,“其实钱是我拿的,我现在还给你们。”
掌柜的用一种很无奈地眼神看着他,那些钱怕是连他身上一件衣服也买不起,想起他那个绝非池中之物的妻主之前为了寻他大冬天满街跑得一身汗的样子,果然要娶这样的男子的女人,需要的勇气反正她是想象不出来。
“不是,我认真的,我只是想帮忙。”
之前只是为了那道菜,现在,他是真的不想看到这个冰糖一样的男子变得像糖浆一样颓废。食物会变馊变坏会失去原有的味道,他喜欢在人身上寻找食物的特质,因为那本该是不会改变的,但也只是本该。
他的皇帝舌可以尝出任何一种味道,却尝不出“人间百味”中的任何一味,萧则然说,“人间百味”,悲欢苦也许比色香味更重要,一道菜就是一段戏,由菜背后的人,用不可重复的真实人生,在演绎。需要来感受的,从来不单单是舌头。
夏清润又嘎嘣块糖晶片,在这些别人的人生之戏中,他终究只是个路人,什么忙也帮不上。
“阎昀呢?来了这么会也没见到她。”掌柜的转身去问尤时的父亲,年迈的男人伸手擦了擦眼角,“为了给阿时洗脱罪名,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奔波。”
他的情绪好像比之前她们来的时候更加低落,掌柜的还没反应过来,离久已经伸手按住了尤时父亲的肩膀,视线看着床上的人,“他究竟怎么了?说。”
她的声音太凶残,男人吓得一哆嗦,“大夫说,说他的脑袋撞坏了些什么,阿时可能以后都走不了路了。”
“可能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有可能的意思。”
掌柜的架住了离久把她拖到了院子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掌柜的。”
“什么?”
“我要告假。”
“你想做什么?”
“他父亲年纪大了,顾不上许多,我留下来照顾他。”
“离久,你是不是忘了件事,尤时喜欢的是阎昀,他的未婚妻主是阎昀。”
“无关这些,当初,是他让我走出来的,我要帮他站起来。”
“离久。”掌柜的叹气,“你是不是想说,如果不是他,就没有现在的你,所以,即便是你的命,也可以给他?”
“是。”
***
手札有厚厚一册,摊开的那一页上写着一列字,走油冰糖肘子。
制作方法完全空白,夏清润一手撑着下巴,提笔在下面划拉了几下,写下了一个痴字。
他推开窗户,从饭庄的二楼看下去,远远看到萧则然正在走回来,却突然在半路被人给拦住,他腾腾腾下楼跑了出去。
“然姐姐。”夏清润挤着他的胖身子挤到了她跟前,“你怎么了?”
“这几位觉得丢钱一事我这个外乡人嫌疑很大,我得去衙门走一趟。”她揉了揉夏清润的脸,“我去去就回,不许乱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