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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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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月赛有琴棋书画四赛,若是赛棋的话要在半柱香的时间内破一个残局,难度太大,历来都几乎没有君童会选,剩下的书画合赛,以琴为代表的乐器比赛占了大头。

沐月赛属于八氏自己的沐月节惯例,向来不请外人,连评判也是各家小姐,每个廊厅里都靠墙倚着木架,样子有些像是笔架,一共有十个钩子,架上分别列明了由壹至拾十个数字,下面挂着十种不同颜色的绸带,每种都有厚厚一摞,每一个君童比试结束,就会有小侍去各个廊厅收回代表不同数字的绸带,每个小姐出一根,除了自家妻主避嫌,到最后就将这些数字加在一起分出高低来。

其中头三名还要再比试一次,就如同科举金銮殿上点三甲一般,再分出个状元榜眼探花来。

上台的顺序是抽了签的,凤朝凰壁画后面有几个小侍正在将一架七弦琴搬上来,第一个要上场的君童已经站在长桥之上了。和羲抽到的签数偏靠后一些,他和其他人一起退到后面临时搭建的观赛棚,就见到那个君童已经坐在琴后面,柳夫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

廊厅前的湖面上用浮柱支撑着十六颗夜明珠,望月台四周更是被鎏金灯盏环绕着,每一盏都有近一人高,鎏金盏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将望月台照得比白天还要亮堂。

琴瑟琵琶,笛竽笙箫,齐鼓扬琴,直到那一架凤首箜篌被搬上望月台,台上的男子上前试音,底下的君童间也都发出了好几声惊叹,“是凤首箜篌。”

“是啊,要是童白棠今天也能来,今天就能看到两大极品箜篌齐聚了。他最拿手的可不就是雁柱箜篌。”

和羲同宁氏的其他君童坐在一边,韩子绯离他最近,拿胳膊撞了撞他,和羲实在是还没到能和他眼神交流的地步,不知道他要干嘛。“什么?”

“今晚就能知道童白棠受伤不能参加沐月赛好处最大的是哪几个人了。”

“你怎么还记着这事?”

韩子绯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宁氏东来房你肯定知道吧?”

宁氏家大业大,有不少的主事管事都是外姓人,这东来房,就是专门监查宁氏中外姓人的,平时通常比较闲,只有出了事要查的时候才会用到她们,所以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存在。和羲点了点头,“你不会是想着把这件事查清楚,能让你进东来房吧?”

“我已经问过妻主了,她说往年也没见有君童进东来房的,不过她答应等书院结业就替我向掌家询问此事。那我总得做点什么来证明我能办好东来房的事。”

虽然和羲觉得内宅争斗和东来房需要整顿的事宜八竿子打不着,不过韩子绯有这斗志也没什么不好,指不定东来房素日里肃整乱子监查外姓人也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处。“那你觉得他有嫌疑吗?”他示意了一下正在台上的人,挂着翡翠佩,是唐氏的君童。

“怎么,你怀疑他?”

“不是我怀疑他,是照着你那晚上的思路。材质如果一样的话,雁柱箜篌的价钱可要比凤首箜篌来的贵。”

韩子绯不解,“关箜篌价钱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雁柱箜篌是双排弦,比凤首箜篌的弹奏难度更大,童白棠不能来,今晚上就只有这一架凤首箜篌了。”

“说的也是。”

两人正说话间,箜篌乐音袅袅传来,凤首箜篌十四弦,弦音清绝,弹奏之人显然是个中好手,原本还在说话的人全都不自觉地沉浸其中。廊厅中好几个小姐很给面子地取下了代表拾的深红色绸带。

有凤首箜篌珠玉在前,接下来一个君童的琵琶曲虽然弹得不俗,可也没能讨得大好,接下来又过了几人,望月台上上上下下好些个小侍开始搬个大件。

“老天,编钟。”

“谁啊,一个人敲编钟曲,这不是开玩笑吗?”

和羲缓缓沿着长桥走向湖心的望月台,听到身后君童的议论声,心想我本来还想把古器阁的青铜缶弄来呢,就是实在学不会。

宁阡越站在围栏前视线随着和羲踏上了望月台,她就知道这坏小子不会打什么好主意。

这编钟一上来,光凭乐器本身就算是之前的凤首箜篌都要被压下几分,整座书院也就这么一座编钟,大小配件不下百十,粗壮的横木梁立在湖心,映在火光中蔚为壮观。和羲对自己的弹奏不抱任何希望,反正都是抱佛脚地学,那不如就来个最嚣张的,冲着编钟的难度,她们也不能给他太低的分不是吗?

不过做是这么做了,真要说和羲有多大把握那也不见得,如果这编钟没能震得住她们,那他也没办法了,只能委屈宁阡越丢次脸了。

和羲两手执起敲钟木棒,站在编钟后,只用到了其中七座钟,敲起了一首梵曲,重复的短短几节,曲子实在是简单到了极致,他本来也敲不出几个音调来,不过这编钟梵音敲击出来的效果回音绵长,夜幕下倒还有那么几分通透悠远的味道。

和羲敲奏完,朝着三面各鞠了一躬后就走下了台,他刚才一心敲着编钟,当然也不会发现宁阡越在他那首梵曲的调子起来时稍稍一顿后微敛的眼角,饶是她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明显的好心情还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小花豹果然和她心有灵犀,就是不知道等他收到她的奖励时会是什么反应?

***

乐器比赛全都结束后紧接着就是书画合赛,韩子绯参加的就是这个,按说不擅乐理的君童都会选择此赛,可惜和羲在这方面的造诣和乐器比起来半斤八两,只能指望有人比他更短缺斤两。

半柱香的时间,写大字或是作画,因为时间有限,几幅画都比较简单,更重意境。

等这所有比赛结束,已是月上中天夜半时分,但也正是沐月赛的高潮就要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有犯困的意思。

书院的夫子们早就将分算好按着次第列好了名单,柳夫子捧着名单来到了君童们的观赛棚内,身后跟着两个小侍,手里端着两个木托盘,盘里各摞着一叠锦缎。他们每人都会拿到一份写有自己名字以及沐月赛所得名次的锦缎,按着次序上台,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长桥上将这锦缎送给自己的准妻主。

这个次序,是倒着来的,头三名固然惹眼,这倒数头三上去送锦缎也是个抢眼的时候,所以和羲说他拿了倒数头三宁阡越要丢脸,这前三个上台接锦缎的女人向来是会被八氏其他小姐好好嘲笑打趣一阵子的。

柳夫子打开名单开始从倒数第一念名字,和羲一个个数着数,数到三的时候没听到他的名字,他松了口气,就听到柳夫子喊,“和羲。”

倒数第四啊,虽然是摆脱倒数头三了,可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和羲接过了自己的锦缎,那拿到倒数第一的君童刚刚走上长桥,脑袋垂得很低,江氏的廊厅传出了些动静来,伴着女人的笑声,隔得远了也听不清楚,出来那女人很快地接了锦缎转身就走,长桥上那君童自己走回来,看上去都快要哭出来了。

接着是倒数第二,第三,和羲揣着自己的锦缎向长桥走去,一想到宁阡越心里也是有点七上八下的。

宁氏的廊厅和唐氏挨着,唐栖文原本靠在围栏上,也能看到宁氏这边,一眼就见到宁阡越转身要走,“哟,越少,这么早就上啊?”

唐栖文也没指望宁阡越会回她话,宁阡越这君童拿回来的名次是倒着数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她和宁阡越私交还算不错,这才出声笑她,谁想宁阡越还真冲她点了点头,惹得唐栖文大惑不解,“她怎么看上去心情这么好?”

宁阡越出来得早,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没让和羲在长桥上等着,和羲将手里的锦缎给她,抬起眼来近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一年多没能见到一面,再见时,心里翻江倒海搅动着的情愫似乎更难自控了。

宁阡越接过了锦缎,打开来像是在念着什么重要账目一样认真地看了一遍,和羲绞着手指,宁阡越收好锦缎,看见他的动作,朝他伸出了右手。

和羲脑中冒了个问号出来,她什么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吧。送他回观赛棚?听说这是挣了好名次给妻主长了面子才有的荣耀,他这倒数第四也行?她伸手,是要牵他的手送回去?

宁阡越没再给他时间多想,她从他绞在一起的两只手里抓起一只握在掌心,牵着他从长桥上走下来,一直送到了观赛棚外。

“结束了先别走,在这里等我。”

“做什么?”和羲下意识地接口问了一句,抬起头来宁阡越正好垂眸一眼看过来,他很怂地连忙改口,“是,我等着。”

宁阡越转身回了廊厅,她觉得自己崩了这么多年的面部神经在和羲跟前实在是不堪一击,早晚有一天非得破功不可。

和羲磨磨蹭蹭回到观赛棚,也没注意旁边君童们看他的视线,摊开了刚才被宁阡越牵在掌心的那只爪子竟自一个人傻乐。一直到柳夫子开始念头三的名字,他那出了窍的心神才归了位,这三人是一起上望月台的,他们如今是头三,还要再比试一场,当场点出三甲的次序来。

其中一个正是刚才演奏凤首箜篌的男人,再听一曲仍是不可避免地陶醉进去,和羲觉得这男人没有意外就该是今晚上沐月赛的第一甲了,感情到位技巧超绝,实在挑不出什么刺来。

三人依次上了台,比试结束后所有人都等着柳夫子来宣布最后的结果,柳夫子都已经站上台去了,不过话还没说,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等一下。”

声音来自台下,一个身着素衫的少年穿过观赛棚,站定在了长桥下,观赛棚里的君童们一个个议论纷纷,那个少年的名字被不断地提起,“童白棠,是童白棠。”

“童白棠,不是说受伤了吗?他怎么来了?”

夏颜昭从夏氏的廊厅疾步走了出来,“伤还没好,跑来做什么?”

童白棠低着头,“我也想比赛。”他转过头去对着柳夫子坚定道,“夫子,我想比赛,我可以的。”

“比什么赛,回去养伤去。”

童白棠抬头咬着唇看她,半晌才喏喏道,“妻主,我也是你的君童,也想你能以我为荣,别人可以,我也可以。”

“可你的伤…”

“妻主,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夏颜昭和柳夫子似乎又说了什么,柳夫子让等在壁画后面的老奴带着几个小侍去搬了雁柱箜篌过来,所有人都看着场上这一变故,夏氏几个君童在说着童白棠的伤势。

“听大夫说幸好隔着的衣服还算厚实,没给皮肤造成太大伤害,连续涂上几个月的祛疤膏,还是可以完全不留痕迹的。”

韩子绯在一边感慨,“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颜少对他现在比其他君童上心多了。”

和羲说,“不用几个月。”

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雪莲已经送到,不用多久雪莲膏就会出现在永安堂,祛疤效果远比以往的普通祛疤膏要来的好。

说话间雁柱箜篌被搬上了望月台,童白棠坐下来调弦,夏颜昭也没再回廊厅,就在长桥上听着他奏响箜篌。

凭良心讲,刚才弹奏凤首箜篌那君童的技巧绝不在童白棠之下,在和羲看来,之前那人甚至情意交融更甚一筹,否则他当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沉浸其中,但是童白棠的曲子,他就没能那么陶醉。

不过雁柱箜篌的难度确实是高过了凤首箜篌,更重要的,是童白棠带伤上场这一事实,就冲这份为了让妻主以他为荣扛着伤也要上场比赛的情意,也能给廊厅里八氏小姐评判的时候带来不少的感情分。他一曲结束,廊厅那里的小侍带了许多深红色绸缎出来。

柳夫子再次站上了望月台,“今晚的结果,有些小小的变化。沐月赛的头名状元是…夏氏君童,童白棠。”

童白棠在长桥上将代表状元的月光石凤钗递给了夏颜昭,夏颜昭就在长桥上亲手将凤钗替他簪在了发上。

童白棠的唇角挂着欢愉的浅笑,看似羞涩地抬眸间,视线扫过观赛棚,一晃而过。柳夫子正在宣布原本是头三那三个君童的名次,和羲没和其他君童一样注意台上,却正好撞上了童白棠看过来的视线。

童白棠的视线是扫向夏氏那边的,大概是对着夏颜昭的其他君童,和羲觉得其中的得意神色他可以理解,但那挑衅和不屑是怎么回事?后院果然还是门大学问。

韩子绯一直在关注着童白棠和另外三人,显然也注意到了童白棠的视线,低声道,“他怎么?”

和羲挨得韩子绯很近,听见他的低叹知道他也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扭头同样低声道,“别人家后院的事情你还是别再管了,他连自己都下得去手。”

自残身体让夏颜昭对他格外怜惜,还能控制得不留下任何疤痕,偏生他又没有嫁祸给任何人,却正是如此,让夏颜昭对其他六个君童全都起了疑心,最后在沐月赛来这么一出,只怕以后那六人在夏颜昭心里的份量加起来都不及他一半。

韩子绯听进去了没有和羲不知道,沐月赛到了尾声,人都陆陆续续散了,有不少君童都回自家院子去了,还有的让妻主来接走了。来接人的基本都只接走了一个,不然怎么说今晚沐月赛对君童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会被接走的那一个就算不是表现极好拿了头几名那也至少是比一起的其他君童给自家妻主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和羲老老实实等着宁阡越,他怕宁阡越看不见他,站到了观赛棚外面,他看到宁阡越和柳夫子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朝着他走了过来。站定的时候宁阡越将手里一个木盒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问我要奖励的,不是你?”

和羲一只脚的脚尖在地上蹭了蹭,低着头,“奖励…我只是想见你。”

宁阡越被他那小动作弄得心都软了,面上还是崩得毫无表情,“要不要,都是给你的。”

和羲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条沉香手串,他是个识货的,知道这是最上等的奇楠沉香,越少出手的东西肯定不会简单,九颗沉香珠,还有一颗泛着琥珀光的珠子,说是水晶又没那么剔透,和羲还真说不上来它的材质,他又端详了一番,发现珠子上全都刻着梵文,连起来念正好是一小段佛经。

和羲诧异又欣喜地抬起脑袋看着宁阡越,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了,因为这一段佛经正是他刚才弹奏那首梵曲的唱词,宁阡越被他满眼期待地盯着,终于装不下去了,伸手在他发顶揉了揉,“嗯,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的原因,和羲觉得她的声音传入耳中有种让他面红耳赤的亲昵,他又低下了头,过了会,就听到宁阡越叫他的名字。

“和羲,做我的君童,会很辛苦。”

“做我唯一的君童,你要付出的…”她顿了顿,就被和羲抢了话,“我要。”

“要什么?”

“做你唯一的君童啊,我不在乎会有多辛苦,需要付出多少。”

宁阡越深深看了他一眼,牵过他的手,一起穿过夜幕,身后望月台上的火焰已经熄灭,凤朝凰壁画在湖面倒映的月光下忽隐忽现,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其实我不是在给你选择,你把那本册子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就不会再给你退路了。”

“我不需要退路。”

“这么肯定?”

“嗯,我从来,都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君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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