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塘渡的木板年画曾被微服私访的先帝赞为天下第一画,但一提起柳塘渡,最先被人想起的却并非木板年画,而是一到秋风吹起时便壳硬膏肥的大闸蟹,配上柳家渡各酒家自酿的花雕酒,酒醇蟹肥,不可谓不是人生一大美事。
下了柳家渡渡口,最先入目的便是一片丹桂林,花香四溢,酒家临湖而建,散落各处,往腹地上去地势渐高,人来人往有个镇子。在这些酒家里,又当数陈丰酒家最是出名。
这几日,和羲每日都在陈丰酒家那三尺见方的独门小院中醒来,和他一起住在柳家渡的,还有宁阡越。
和羲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宁阡越亲自手把手地细细给他讲宁氏大大小小的产业,错综复杂的各房势力,包括东来房以及宁氏其他比东来房更加隐秘的存在,她会耐心地解答他所有的问题,和他一起探讨,和他讲她自己的经历,一点一滴,虽然不过几天,和羲觉得他找到了自从成为宁阡越君童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的真实感。
这个女人,从未像现在这般亲近过,真真实实在他身边,会在他絮叨着以前遇到的趣事讲到兴奋处挥手比划时专注地看着他,会对他不论渴求希冀倾慕的眼神全都表现得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却突然俯身亲吻他的眼睑,会亲自用蟹八件剔出蟹肉沾上姜醋盛入小盏放在他面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待他。
当然宁阡越也不是整天都陪着他,事实上,来到柳家渡两天后宁阡越就在陈丰酒家遇到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两人一见如故引为知交,经常在柳家渡的丹桂林或是湖心亭煮酒相谈,一谈就是半天,和羲也见过那个女人一次,傍晚回来他问宁阡越,“她是什么人?”
“董昭明,你听见她说了。”
和羲撇嘴,“你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就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让你去刻意结交,不惜在柳家渡等着人来假装巧遇。”
今日湖上风大,宁阡越解下出门前穿上的披风挂在衣架上,坐上床沿看着站在她跟前的和羲,“看出来了?”
和羲点头,宁阡越和董昭明的巧遇确实不是偶然,一见如故引为知交不算全假,宁阡越没有去曲意奉承或是心机算计,但与董昭明交好,里面确有她刻意结交的成分。
“她的本名该叫做东方昭,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长孙,没有意外的话,也会是下一任储君。”
宁阡越说完话就低眉看着他,和羲讶然张了张嘴,“竟然是…难道帝都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吗?两年前的上贡传言你们不是全都不当一回事吗?”
“上贡一说确实不足一提,真要青都上贡岂不是承认了青都是国中之国,皇帝是不会下这种决定的,她只是想借机打压一下八氏。老皇帝年纪大了,对权力看得越来越重,对八氏的忌惮也就越来越深。现如今,能让她全然信任的人除了东方昭之外不作第二人选。”
“会有用吗?”和羲问她,他见那东方昭确实是个人物,有大智更有大志,但要当储君的人,和她打感情牌真的会有用吗?
“不管她念不念这份交情,我同她聊了这么多天,相信她会想清楚的,打压八氏对巩固皇权是不是真的有利可图。”宁阡越拍拍床沿让和羲坐在她身边,“她若想丢了这河清海晏时岁禾丰的盛世之年,大可以来拿青都开刀。”
和羲挨着她坐下,唔了一声,还在想着她刚刚的话,宁阡越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过,乌金泥是个好主意。”
“你知道?”和羲诧异地盯着她,宁阡越微微低头挨近了他,不动声色地两手揽在他腰间稍加用力,和羲倒在她怀里还在试图扭着脑袋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宁阡越理所当然地反问他,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一手环抱着他另一只手探进他衣服里在小肚子上捏了捏,和羲刚吃饱晚饭,那里微微有些鼓,被她摸得脸红通通的,拉住她的手,也不记得纠结刚才的问题了。“你拿出去。”
和羲这些天和宁阡越同床共枕的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从一开始的单纯挨在一起睡到被宁阡越抱在怀里睡后,小肚子没少被她摸过。
宁阡越揉了揉他的肚子,慢慢移了上去,胸口的小红樱被她□□了许久,她还得寸进尺地往下伸手,和羲使劲给拽着手臂往外扯。宁阡越没办法,被他给扯了出来,抱在他腰间往上提了点,让和羲坐在她腿上,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么小气?”
“什么小气了?”
“不给我碰,还不是小气?”
和羲嗯哼了两声,被选为君童就是妻主的人了,大婚前破身其实也算是件很正常的事,除了小小的害羞,其实和羲更多的只是在撒娇罢了。他其实喜欢极了宁阡越的亲昵,这女人在外面总是一副庄重自持的样子,回来却会这般闹他。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宁阡越只选了他一个君童,但每次她抱着他,亲吻他,抚摸他的时候,和羲会觉得宁阡越是喜欢他的,有时候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臆想过度了,否则为什么总是会从宁阡越那里感觉到满满的喜爱。
宁阡越被他那小声弄得心里痒痒的,顺势他面颊上亲了亲,放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暗沉,“乖,我不做下去。”
和羲嘀咕,“那干嘛总是摸我。”
宁阡越听见了他的嘀咕,话里居然还很是失望,不觉有些哭笑不得,虽说大婚前破身是常事,但青都八氏的女人在这一点上通常都是很有分寸的,有少数君童被选上的时候只有十三四岁,那断然是不会这么早去碰的,怀孕一事也往往要等到二十三岁以后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更成熟的时候,宁氏永安堂就专门有不伤身子的避孕汤药。和羲已经有十七了,但是宁阡越心爱他,觉得少年青涩的身子还没有完全长成,心甘情愿等着。
宁阡越替他理了理衣襟,又在唇上亲了一口,“好,那我不摸了。”
和羲一愣神的功夫,宁阡越已经放开他站了起来,晚上又在房里批复了一些明日要派人送出去的信函,她让和羲在一旁看着,有不明白的可以随时问她,有时候也让他试着来解决,其中一封来自永安堂的信函更是直接交给了和羲,宁阡越半点没插手。夜深人静两人就寝休息,和羲不消停地翻了好几个身,宁阡越顺着他的脊背拍了拍,“刚刚就哈欠连天,还不快睡。”
和羲在她怀里仰着脑袋,纠结了半晌,“你真的不摸了?”
***
因为和羲的主动邀请,那天晚上他被宁阡越从头到脚摸了个遍,一遍遍地亲吻,直到和羲倦极趴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秋风越吹越冷,这天下午,东方昭过来同宁阡越辞行,两人秉烛夜谈聊了个通宵,东方昭在第二天凌晨离开了柳家渡,宁阡越回来补觉,和羲担心她醒过来会饿,决定去替她要些吃的送房里去。
宁阡越来柳家渡自然是带了随从的,不过和羲还是打算亲力亲为,他出了小院在堂子里交待跑堂准备吃食送去,他的气势本来就比一般男子要来的强,又在宁氏历练了一年多,举手投足间就能看得出来绝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男子,俏生生站在那里惹得堂子里好几个女人都在打量,却也只敢打量而已。
和羲交待完了跑堂就要回小院里去,刚抬脚要跨出门槛,就听到身后一阵动静,声响不小,他回头一看,原来柳家渡今日不知道是刮了什么风,门外竟又进来了两个美貌少年,这两个少年并非独行,两人显然是跟着前面那个气度不凡的年轻女人,后面还有不少随从,一行人刚刚进了堂子。
和羲蹭蹭跑回房里,宁阡越已经醒了,正在穿衣。
“我刚刚在堂子里见到了夏颜昭,还带着两个君童,她来做什么?难不成也是等东方昭的?”
“她应该是看上这个酒家了。”
和羲点点头,夏氏做酒楼起家,恒朝任何一郡都能找到夏氏麾下酒楼客栈的影子,柳家渡名声在外,夏颜昭会看上这里也不足为奇。
和羲凑上去和宁阡越咬耳朵嘀嘀咕咕了一会,宁阡越抬了下眉毛,“你就不怕把颜少给气死。”
和羲翻眼咕哝了一声,宁阡越心里爱极了他这种小性子,扣起食指在他脑门上极轻地敲了一下,训斥不足亲昵有余,“想法本身不错,但是…”
和羲同宁阡越说,柳家渡养大闸蟹的都是散户,她们去和这些散户谈契约,大批量集中收蟹。这种做法对养殖户来说很常见,他早些年在西椟收虫草也是这么做的,小门户不愿承担欠收的风险,都会与他这种收货人签契约,即便欠收这一年也能保证家里不至于喝西北风。
柳家渡这些酒家一年吃一季,全靠秋季蟹肥时节,这样就算夏颜昭吞下了酒家,只要她们掌握了所有蟹源,夏颜昭还不得乖乖送银子过来。
“但是什么?”
“八氏各自的产业很少有冲突,就比如水产这一块是江氏的产业,宁氏不会去插手。八氏之间也不是毫无竞争,谁都想做大,但有些平衡是绝不可以去打破的。”
“我明白了。”
宁阡越刚刚敲了那一下,还是在和羲脑门那里又给揉了一下,“给你布置个作业,这次回悯天书院,自己去了解清楚其他七氏的情形。”
跑堂很快送来了一汤碗瑶柱蟹粥,几碟小点心,宁阡越喝了两小碗粥,和羲在一边陪着吃点心,早饭吃完,夏颜昭那边也得到消息宁阡越正在陈丰酒家,派了人过来相邀晚上一同赴宴。
“今天立冬,我们去镇上走走,晚上赴夏颜昭设的宴,明天,回青都。你也该回书院上课了。”宁阡越给和羲系上了一件软披风,牵着他一起出了酒家,在小镇的街道上慢悠悠逛了起来,地面是硬土,人马走多了被压得很平实,和羲被她拉着手,也不看路,仰着脑袋偏过脸问她,“那你呢?我回书院,你会去哪儿?”
街边一家衣帽店,宁阡越正好一眼就瞧见了挂在墙边那顶软绒帽子,帽子上有两只尖尖的兽耳,她拉着和羲走进店去取下帽子放在和羲脑袋上。
“不舍得跟我分开?”
帽子没戴好,就这么被和羲顶在头上,一动就会掉,他一点头,帽子滑下来歪在脸上挡得他不见了眼睛鼻子。
“你很快就会再见到我,我保证。”宁阡越拎着其中一只耳朵把帽子扯起来,也没松开牵着和羲的那只手,只用另一只手替他整理好帽子,左右看了看,买了下来。
和羲戴着这顶兽耳帽子,和宁阡越一起去看人刻木板年画的木板模子,又去看了一场布偶戏,傍晚回到酒家,夏颜昭已经包下陈丰酒家最好的雅间备下宴席,请了不少当地乡绅,陆续入席落座。
和羲跟着宁阡越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一个中年女人哈哈笑了两声,“颜少真是好兴致,这两位小美人是哪家…”
“金老板!”
夏颜昭这次来柳家渡带了童白棠和宋怜两人,凡是和八氏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她们给予了君童很高的地位,包括随同妻主一起坐主席的权利。有些地方甚至有‘宁为青都儿,不做皇家郎’的传言,青都儿说的就是八氏的君童。
金老板显然不曾和八氏打过交道,她见这两个美貌少年同席,又作着未婚打扮,不会是夏颜昭的内眷,还当是夏颜昭请来作陪的花魁公子,这两声哈哈还没有笑完,同来的柳员外就高声喝断了她,心里恨不得掐死她,今日席上除了夏颜昭还有宁阡越,宁氏夏氏随便哪个吹口气都能压垮她们,她居然敢去调戏人家的君童。
柳员外截了金老板的话,正好宁阡越进来一行人都忙着打招呼寒暄,金老板还在那里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柳员外这又打断又瞪眼是为哪般,不过她倒是记得正事,一起过来见了宁阡越。见归见,她还是忍不住打量和羲,还时不时瞄几眼童白棠和宋怜。
金老板本就奇怪怎么不仅夏颜昭连宁阡越也有带人同席的习惯,刚刚被柳员外这么一喝已经知道有些不对了,再加上和羲刚才随着宁阡越一起同她们见礼,细端量来就发现这几个男子举手投足又怎会是花魁公子会有的气势,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犯了大错了。
金老板额头上冒了几颗硕大的汗珠子出来,和羲颇感兴趣地看着她的衣服,好奇道,“金老板,你这衣服上的图案不是绣出来的,看着像是,染出来的?”
金老板巴不得从之前那尴尬里摘出来,和羲这话又问到了她的拿手处,两人一来一往的倒是一直到入了席都聊得热络。
夏颜昭这一行是冲着陈丰酒家来的,宴上不仅请了酒家的东家,柳家渡其他一些乡绅富户也请了过来,金老板家中三代经营染坊,也是其中之一。
不怪和羲对金老板的衣服觉得好奇,他见过很多染出花色的布料,但都是青花绸缎那样的,通体的花色,像金老板衣服上这种寿星骑鹿的图案,通常都只能是绣出来的。
刺绣价格不菲,普通百姓穿戴不起,这染出来的图案,本钱可就少太多了。
金老板染坊中这一技艺,灵感来自于木板年画的模子,和羲深深觉得叹为观止,他看着仙鹿金灿灿的犄角,仿佛看到了一条黄金大道。
他拉了拉右手边宁阡越的袖子,小声道,“宁氏有做布料生意的。”意思是我没有越界没有打破平衡。
宁阡越的回答是替他夹了几筷子他爱吃的菜。
宁阡越为人看着不苟言笑,但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一点不小,夏颜昭更是不遑多让,一场宴席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不过要说这一顿酒收货最大的人,就非和羲莫属了。
散席的时候,夏颜昭拍了拍宁阡越的肩膀,没忍住多看了和羲几眼,她这酒家的事还没有半点眉目,宁阡越那小君童已经把金老板那在布料上染图案的技艺给买断了下来。旁的人可能还觉得这一次和羲用极其高的价钱买下区区一个小小技艺金老板是占了大便宜,她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宁氏的布庄遍布天下,若是与金老板谈合作,以后就算是抽千分乃至万分之一的利,都会远远超过今日这一笔价钱,这一下买断,之后这技艺,就独归宁氏了。
和宁阡越的君童比起来,夏颜昭这两个虽说气质谈吐都是不俗,但要说谈生意,就显得有些不接地气了。
那个很接地气的君童被宁阡越牵着手回到小院,有些气短地开口道,“我还要在柳家渡留一段日子,去金老板的染坊学…”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面都听不见了。和羲这会才想起来宁阡越之前说明天就要回青都的,他这自说自话的都没和她报备就下了决定,他有点心虚。
“和羲,你是我的君童,等你再长大些,我会用十六人轿合欢大礼娶你进门。”
十六人轿合欢大礼,和羲一怔,这是八氏掌家娶正君所用的迎亲大礼,但因为绝不多数掌家坐到这个位置时年纪已经不轻,早就大婚,这个大礼极少会被用上。若非掌家亲迎,就算是已经定下的掌家继承人,用的也只能是八人轿的合欢礼。
和羲抬头看她,宁阡越没有和他解释这事,只是摸摸他的头发,“所以你记得,你想要做的事,没有束手束脚的必要。”
一个君童能做到什么程度,是附属于他妻主的权力之下的,宁阡越是宁氏百年不世出的唯一人,就像之前永安堂大主事所说,宁阡越已是宁氏隐形掌家,接掌不过是早晚的事,她对宁氏的掌控力远非前几任宁氏掌家可比,和羲此时还没有完全明白,宁阡越许诺给他的,是未来宁氏掌家主君说一不二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