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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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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羲在柳家渡多留了些日子,宁阡越比他早些离开,留了几个随从任他差遣。他仍旧住在陈丰酒家,时常遇上童白棠和宋怜。

半个月后,和羲在金老板那里将在布料上染各种图案的技艺都学全了回来,还顺带挖了两个手艺高超的工人跟着回青都。

一回青都就直接去了绝色坊。宁氏的所有布庄被统称为七色坊,其中赤色坊做丝绸,橙色坊同样做的是绸,不过和赤色坊的桑蚕丝绸不一样,橙色坊做的是绵绸。黄色坊又名冰凌坊,做的是绫,绿色坊蓝色坊做的都是缎,因其技艺复杂品类最多,是七色坊中规模最大的两坊。靛色坊是专做贡品的特殊作坊,最后一坊紫色坊则是最普通的麻布葛布一类。

七色坊出来的布料有五成会直接由各大商队从商道运出青都,两成留在青都的铺面,三成送至绝色坊。绝色坊是成衣作坊,但做的不只是成衣,床帐被面,各类绣品,大部分布料都已经在七色坊进行过漂染,只有少数素色布会在绝色坊上一些特殊的专供色。

和羲同绝色坊的几大主事一拍即合,很快就辟出来了场地,调派了足够的人手,第一批作为初试样,做的是男子的单衣,一共开了四款较为简单的图案,分别取春夏秋冬景致,取名为四季流转。

这批单衣出现在青都各成衣铺面中的当日就被一抢而空,绝色坊立时决定十倍扩大成衣数量,从第二批成衣开始往青都外运。在和羲的坚持下,这类衣物最初开始走的就是平价路线,不需要靠奇货可居来博人眼球。

这一染色图案的成衣弥补了高价刺绣华服与普通纯色衣物之间的空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那些买不起刺绣华服的男子来说,这类衣服的出现无疑是场及时雨。所以和羲坚持要以平价售卖,并将主力放在男装上面,以及一部分像金老板之前穿的寿星图案那样带有特殊祝福含义的图案,老人衣物上的寿星、松鹤,另有财神、聚宝盆,喜服喜被上的百合,孩童衣物上的平安葫芦诸如此类。

和羲连吃带睡都交代在了绝色坊,连永安堂的主事都知道最近要找和羲不用去悯天书院,往绝色坊走就没错了。和羲忙忘了时间,直到悯天书院宁氏院中的老奴亲自前来找他回书院去。

“和羲公子,千商术即将在下月月初开课,这是所有君童都必须参加的课程,您该回书院了。”

千商术,悯天书院唯一一门要求所有君童都必须学习的课程,为期半年,一共分为三段。第一段时长两个月,名为商海万象,第二段商术千章,历时三个月,最后一个月是第三段商亦有道。教习的夫子往往多达十数人,都是八氏中能力最为突出的当权人。八氏的传统上了五十岁就会撒手放权过逍遥日子,因而当权的女人基本都在二十往上,四十五往下的青壮年时期,前来教习千商术的自然也在其中,所以说课上遇着自家妻主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再想想宁阡越的地位和能力,和羲突然就明白了当日在柳家渡宁阡越说自己很快就会见到她是什么意思。

和羲回到书院,迫不及待地去看贴在书院告示栏内的千商术各个夫子的时段安排,负责教习商海万象的有四个人,里头居然还有夏颜昭,然后是商术千章,三个月一共有七位夫子,其中第二个正是宁阡越。

傍晚和院中其他君童一起用晚饭的时候他还在控制不住地弯嘴角傻乐呵,韩子绯对此表示很无法理解,“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不知道千商术结课的时候会有真正意义上的一科大考?”

“我当然知道,不过这和我笑有什么关系?”

韩子绯加重了些语气,“这是我们在悯天书院期间最重要的一场大考。”鉴于边上人多,韩子绯没有继续说完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这场大考的结果,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将来的正君之争。只是韩子绯忘了,也就只有和羲他是真的不用担心这件事,因为不论结果如何,都没有人来和他争,宁阡越除了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君童。

不过和羲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千商术结课试的意义确实不小,何况不同于沐月赛,这一场大考并非他不擅长的领域。他知道有很多人甚至包括宁氏族人都无法理解宁阡越只选他一个君童的行为,永安堂、绝色坊,他一次次地在用事实证明他对得起宁阡越的孤注一掷,半年后的结课试也会一样,“嗯,你说的没错,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也告诉宁阡越:我不仅仅是想做你一个人的君童,我会用我的努力证明我当得起你唯一的君童,绝不会让你失望。

有时候和羲也会想,早前一心想成为宁阡越君童的时候,那种理所当然会与人共妻主的想法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已经让他食髓知味,宁阡越的喜爱,他怎么可能还会愿意与别人来分享。人的贪心果然是会被养出来的,以前只想要她身边一个位置,如今却想独占她。临睡前,和羲将手腕上的沉香串凑到面颊处蹭了蹭,“总有一天,我要让她们都承认,只有我足以与你相配。晚安,妻主。”

***

几天后,千商术正式开始授课。前两个月学的是商海万象,万象不离其中,归根到底一个利字,就好像之后的商术千章说到底,也是聚财之术,倒是最后一个月的商亦有道,让和羲有些诧异,诧异之后又觉得理所应当,虽然求财但也不能离了大道公道,正是因为这一个道字,讲信誉守商德,才有了绵延至今的青都八氏。

商海万象的第一个夫子就是夏颜昭,夏颜昭算得上是夏氏昭字辈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不过再厉害也毕竟是个年轻女人,授课时的视线免得不总往自己几个君童那里跑。她的七个君童里就数童白棠和宋怜的年纪稍长一些,资质也最高,怪不得当日在柳家渡与她随行的也是他二人,虽说沐月赛后夏颜昭显然对童白棠要更偏爱一些,但宋怜也不是省油的灯,几天的课下来,这两人暗中较高下的气氛周围的君童已经都察觉出来了。

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和羲又进入了废寝忘食的状态,不单是消化课上所学,他还在兢兢业业地完成宁阡越在柳家渡给他留下的作业,从各院的君童那里去了解其他七氏的情形。

又十天后,和羲终于等来了他的宁夫子。

宁夫子和夏夫子的自制力完全不在一个段位,只要是在课上通通一视同仁,多个眼神也不会给和羲。她在课上自然没有当日在柳家渡手把手教和羲的耐心,不过八氏这些女人基本都是十多岁就开始在商场上打滚,宁阡越怕是更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即便她没放十分的心去授课也已经听得人欲罢不能。

下堂的时候和羲正忙着提笔记东西,等他搁笔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宁阡越离开的时间。不过这些女夫子不能夜宿书院,白日里有个午休的厢房,她想必是往那厢房去了。

和羲跑了出去,途径一片假山丛,其间空廊弯弯绕绕,他在一处拐弯前听到了前面的脚步声,没等他拐弯追上去,前面又从另一个方向多出来一道脚步声,紧接着和羲听到了一道男声,“越少。”

和羲顿下了脚步,这不是童白棠的声音吗?

“越少,我叫童白棠,是夏氏颜少的君童,喊住越少是因为心里有个问题一直不得其解,希望越少能给一个回答。”童白棠微微顿了顿又接着道,“当日在沉香阁君童待选之时,每一关我自问都胜过和羲,最后一关的谋略考校,当时在场的一位宁氏大主事都极为肯定我,我本以为…越少的选择实在让人无法理解,难道就真的因为只有他回答上了西椟三宝的问题?我想问一声为什么?我如今已是颜少的君童,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给自己一个结果。”

“原因?”和羲听到宁阡越用她那在外人面前一贯冷着脸板得毫无起伏的声音道,“私心罢了。”

院中的日光在地上照出了和羲的影子,从宁阡越的方向正能看到拐角处一动不动的那道人影,她还在回答童白棠的问题,话却已经不是说给他听的了,“问西椟三宝,不过是免得他去乱回答别人的问题。”

童白棠站在原地发愣,宁阡越走远了他还没缓过神来,直到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回身见到来人,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太好看,“是你。你刚才都听到了?”他倒不是担心被和羲听到他问的话,而是怕这件事传到夏颜昭耳朵里。夏颜昭才是他的妻主他将来的主心骨,叫住宁阡越也是因为之前的不甘心,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拢住了夏颜昭的心,可不想被这一时冲动给毁了。

和羲没回答他的问题,放下手冲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千商术结课试,我和你,比一场吧。和我妻主和颜少都无关,只是,我给你的结果。”

***

由于只是供各位女夫子临时休憩,厢房内的摆设很简单,靠着窗有一张书案,没有床,不过有供休息的软榻,挨着墙的博古架上摆着不少古玩。即便来悯天书院授课宁阡越也不得空闲,从书案上此刻摊着的信笺就看能得出来,她将几份处理过的信笺整理到一边,搁下了笔,对着窗外无奈道,“你还打算在外面站到什么时候?”

推开的窗口探过来她的小花豹子,“我看你在忙。”和羲双手趴在了窗台上,脑袋伸了进来,宁阡越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怎么进来的?”

毕竟悯天书院住着这么多君童,书院内的老奴们都对男女大防看得很严,厢房距离君童平时起居的院子隔了大段距离,必经之路上更是有老奴把着关。

“他看了看我的玉佩就放我进来了,不过让我不要呆久。”和羲越过窗台用手勾着笔架上倒挂的毛笔尖,“我刚刚,听见你对童白棠说的话了。”和羲的耳朵后面泛起了红,“是不是真的?”

“什么是不是真的?”

“就是你说私心,还说免得我乱回答别人问题什么的。”他红着脸,还是直勾勾地看向宁阡越。宁阡越之前能借着和羲听壁脚拐着弯表明心迹已经是打出生来头一回,她实在不是能把甜言蜜语挂在嘴上的人,此时和羲这么直白地当面问她,想起之前那简直跟情窦初开想要占据心上人全部注意力没两样的话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抬手从书案上一堆信笺里抽了封出来,“绝色坊送来的,拿去。”

和羲还在不依不饶,半个身子都从窗口探了进来,“是不是真的?”

“回去温习,下午点你提问,但凡有一个答不上来,我拎你去院子里罚站。”

和羲的执拗劲哪是这么几句话就能打发走的,“你知道我听见那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他也不等宁阡越回应,自己在那里自问自答,“我觉得自己要炸开来了,因为太开心,都装不下了。”

本以为当晚发现自己是宁阡越唯一君童时的喜悦已是极限,却原来,还能有远远更多。

宁阡越的内心再次毫无原则地在她小君童全神贯注的眼神下化成了一滩水,她低叹了一声,有些事她总觉得只是她单方面的心意,从未想过要让他知道,但如果能让他更开心一些的话,反正面子已经挂不住了也不在乎更挂不住一些了。

“和羲,你的玉佩…”

“玉佩怎么了?”

“是我刻的,刻给你的。”宁阡越抓过他的右手,拉开衣袖露出了手腕上的沉香串,“沉香上的梵文,也是我刻的。”

宁阡越的拇指停在九颗沉香珠当中那颗他说不上材质的珠子上面,“宁氏宗祠后山有一棵千年古松,这是我摘了树上松脂打磨成的,知道这松脂代表着什么吗?”

和羲整个人已经思考无能了,傻愣愣地看着她摇头。

“古松树上的树脂千年不落才能凝聚成这般大小的松脂球,这松脂,代表着永恒,和不悔。”

宁阡越说完话等着和羲回神,后者抽回了被她握在掌心的手,两手一起撑着窗台翻了上来,宁阡越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起身越过书案抱他下了窗台,他却不肯撒手了,脑袋埋在她怀里喉咙发出哽咽声,宁阡越无奈地拍着他的后背,“怎么还把你弄哭了?”

“痛。”和羲在她的衣服上胡乱蹭着眼泪,“心口痛。”

“怎么…”

和羲蹭了几蹭,“不知道,大概喜欢的太用力了。”

所以才会在知道自己竟是被这样情深相待的时候,欢喜的连心都痛了。

和羲抬起了头来,伸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冲着她笑,“原来太开心了,心也会疼。”

小花豹子愣兮兮地勾人,宁阡越让他好好了解了另外一种“疼”,因为身上的痕迹他回去好几天都不敢和宁氏的其他君童一起在浴池洗澡。

***

宁阡越教了他们十多天就换了夫子,几个月来千商术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时间过得飞快。结课试前夕,童白棠来到宁氏院中公然向和羲下战书,说要在结课试上一决高下。

宁氏的其他君童都很不解,“他为什么要特地跑来找你下战书?”

和羲想了想,很欠扁地回答他们,“因为我全身都充满着一种寂寞如雪独孤求败的高手气场?”

韩子绯说结课试的结果出来前他要同和羲绝交三日。

然而结课试当天,童白棠却没有出现在考场上。一直到考试结束,才从夏氏的君童那边传来消息,童白棠一直有点安神熏香入睡的习惯,他住的房里昨晚被人换了催人昏睡的熏香,夏氏院中的计时漏刻昨晚也被人动了手脚,清早包括伺候他们的老奴在内所有人都起晚了,大家急急忙忙赶去考试哪里还记得清点人数,就把他给遗漏了。

连在书院呆了好多年的老奴们都说童白棠真是招祸体质,已经是第二回了,上次什么都没查出来,这次也一样,一点痕迹也没有,只是所有的矛头这次都指向了宋怜以及和羲。

宋怜不用说,夏颜昭的君童里就他能和童白棠较下劲,和羲则是童白棠公然下了战书,这事不止宁氏院子,其他几氏的君童也都知道。

只是嫌疑再大也没有用,因为根本毫无证据。童白棠单独参加了一次补试,结课试结果出来的当日,所有君童都聚集在布告栏前,和羲没能挤得进去,正排在后面等待,韩子绯从布告栏前那一群人里挤出来,食指指着他,“我要再和你绝交三日。”

张贴的榜上写,由于此次头名的成绩高得前所未有,超出第二名实在太多,所以不设头三,只有一个头名,除了头名其他人依次顺序排列。“和羲”,那个唯一用红色朱砂书写的名字,将紧挨在下面童白棠的名字衬得黯然无光,仿佛嚣张地在告诉着所有人那句,“只有我足以与宁阡越相配”。后来又从书院的老奴小侍那里传来真假难辨的流言,早先柳夫子将和羲嫌疑一事告诉宁阡越的时候,越少只回了一句话,“连对手都谈不上的人,值得他费这些心思?”

布告栏前的人渐渐散去,和羲眼角余光看到童白棠的背影,他追了上去,拍了拍童白棠,“喂,你…”

“怎么?赢了我,来显摆了?”

和羲没理会他的嘲讽,“你已经习惯了,对吗?用这样的手段。”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知道你还会有补试,做这样的事对我们没半点好处却只会惹得一身骚,我不是傻子,宋怜也不是。”

童白棠转身要走,和羲拽住了他,“我原本只想和你好好比一场,可你却不愿意接受一个光明正大的结果。童白棠,损人一千,自伤八百,这种事你若是做多了,我想颜少她也不会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童白棠被他一语戳穿,有些恼羞成怒,和羲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也不再和他多纠缠,转了身就走,这次倒是童白棠出声喊住了他。

“和羲。如果越少没有选你,你怎么办?”

“不当君童。”

“谁信。”

“没人要你信。”

“就算其他小姐选了你也不当?”

“不当。想要被除君童玉佩还不容易。”

“你当真…非她不可?”

和羲没有再回头,童白棠信或是不信,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脚下不停朝着书院的大门外走去,那里,正等着他最爱的妻主。

几个时辰前宁阡越派了人告诉他,已经开始监国的皇长孙东方昭赐了青都八氏一座“天府青都”的牌坊,牌坊左右刻着东方昭亲笔所提的两列字,时岁禾丰,海晏河清。今日牌坊完工,宁阡越得在场,所以来接他同行。

和羲望着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左手抚上了右手手腕上那一颗象征着千年不悔的松脂。

一千年太久,惜此一生,与你并肩同看天下时岁禾丰海晏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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