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这是来仪阁进门廊柱上的一联,箫韶曲本是来仪阁镇阁之物,有此门联倒也不足为奇。
京城内有三大乐坊,来仪阁,意悦楼,凝云坊,这三大乐坊好巧不巧地同时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三条街道,百花街,长乐街和寻香街的交叉路口,正好各占一方,成三面犄角之势。
不过话虽说是齐名的三大乐坊,意悦楼和凝云坊其实一直以来都被来仪阁狠狠压着一头,不为其他,就因为来仪阁有一位素来被称为京城第一琴师的西门三公子。
三公子单名一个韶字,是西门丞相的第三子,上有丞相父亲,皇妃姑母,尚书兄长,真真是一门显贵。三公子自小爱琴成痴,一手琴技鬼斧神工,人称“琴仙”西门韶。
要说这西门三公子,他还真不止京城第一琴师、琴仙两个雅称,因为西门韶生了一张难得一见的好皮相,自从前丞相皇甫染的性别被暴露后,这京城第一公子的位置,也一直都是西门韶的,若是皇甫染当年被称为京城第一公子有部分原因是基于她的政绩,西门韶却全是因为那张脸。其祸水程度,可见一斑。
所以京城坊间有传言笑称来仪阁有三宝,一宝箫韶曲,二宝绕梁琴,三宝西门韶。
然而就在这一夜深更人静时分,平日里门庭若市的来仪阁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将几条街外的夜色都照亮了,不断有人从来仪阁逃出来,哭喊声喧闹声不绝于耳,对街意悦楼和凝云坊的大门也开了,越来越多的人站在街道口张望,乱成一团。
“我听到马蹄声了,好多马蹄声在朝这儿过来。”
“我也听到了,是来救火的吗?”
二十余骑马沿着长乐街飞驰而来,停在三岔路口,打头的竟是个年轻女人,身材颀长,穿着一件青白色长衫,领口微微竖起,一头长发未曾梳拢,显然是睡梦中匆忙起身赶来,女人身后带着二十余个劲装男人,有条不紊地安排疏散了人群,从意悦楼和凝云坊内院的池塘运水过来救火,将火势控制在来仪阁一楼以内,免得波及临街的其他楼宇。
女人的青白色长衫在黑夜中的火光下格外显眼,她的神色淡漠,语气冷静,穿行间所到之处总是让人瞬间有种安心下来的感觉,似乎连她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九爷。”一个负责疏散人群的劲装男人提了个小厮丢到那年轻女人跟前,“这小子死活非要过来。”
人群已经被疏散到了街道口之外,腾出道来运水,这小厮被劲装男人这么一丢正丢在女人脚边,满脸的灰,不断哭嚷道,“三公子,三公子还在里面。”
来仪阁会被称作三公子的人…秦九照皱起了眉,“西门韶还在里面?”
小厮抹着眼泪鼻涕连连点头,“三公子一直在琴房,没有出来。”
“琴房的位置。”
小厮愣了一愣,连忙回道,“二楼西南角。”
秦九照眯眼看向来仪阁火光冉冉的二楼确认了一下方位,扯了自己半拉衣袖蒙住了口鼻,又兜头浇了两桶水,示意那些劲装男人接着救火,自己冲进了火光下的来仪阁。
找到琴房的时候,她身上的水几乎已经干了,滚烫的热浪灼烧得肌肤生疼,琴房被掉落的房梁隔成了两半,靠里的琴都着了火,房梁下正压着一个男人。
男人已经昏迷了过去,怀里还抱着一把琴,房梁刚好砸在他的下半身,把那琴也砸烂了,滚烫的炭火落在他的半张脸上,有些头发已经焦枯了。不过也亏得他运气好,这把琴的材质很是特殊 ,竟是能防火,连带着砸落在他身遭的炭火也渐渐熄灭了。
“还真有人要琴不要命。”秦九照推开房梁,将把那已经被砸坏的琴从他怀里抽走,他抱得极紧,还费了点功夫,夹在琴弦间的一本琴谱掉了出来,秦九照随手抄进怀里,扶起男人背上了身,男人比她要高,这点分量压上来绝对不轻,不过对秦九照来说还能承受,她将男人背了出去,楼门口几个劲装男人已经在等着接应她,将那男人接了过去。
秦九照咳了几口呛到的灰,先前的小厮已经扑过来在哭喊着三公子,眼见着就要压上男人明显伤得不轻的双腿,她一脚踹开那小厮没让他压到,“去通知西门府。”
***
“京城夜走水,琴仙变琴鬼。”
京城的大街小巷近来一直在传着这么一句童谣,来仪阁被一场大火几乎烧了个精光,丢了箫韶曲,折了绕梁琴,更毁了琴仙。
西门韶被承重房梁压伤了下半身,双腿瘫痪,只能依靠轮椅度日,半张脸也在火中毁了,烧伤后的半张脸狰狞不堪,他一向心高气傲,经此大祸,脾气变得极其乖张,根本不愿和人正常相处。
“三弟,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曾经说过非容貌琴技都与你相当的女子不娶,但现如今…你现如今真的需要人照料…”
“滚。”西门韶的尚书兄长西门歆被一尊瓷瓶砸出了房,他回到前厅冲西门丞相无奈地摊手,“老样子。不过父亲,别说三弟不愿娶,您也看看那些现在还愿意嫁进来的女人,要么就是贪图我西门府权势,要么就是自己也有缺陷,老实点的就干脆都是丫头出身,大字不识一个,我知道您是想有人来照顾三弟,可这也实在…”
西门歆连连摇头,西门丞相叹气,“韶儿如今这样,还能怎么办?”那些曾经明着暗着想和他结亲的同僚最近见了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上至官宦小姐,下至平民女眷,曾经爱慕的眼神在见到如今的西门韶时早就化成了灰,有震惊有可惜,更有西门丞相硬着头皮找了媒婆试图上门说亲时遭遇的鄙夷和不屑。
西门丞相叹气,西门歆也叹气,父子两人正愁眉不展,门房过来传话说有人来访。
“没有拜帖?是什么人?”
“是晋王世子夫人。”
前丞相?西门丞相有些惊讶,皇甫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惊讶归惊讶,那个虽然穿回了女装依然飒然开扇,一派风流模样冲他抱拳作揖的,不是前丞相现今的晋王世子夫人又是哪个?
皇甫染一揖到底,“见过相爷。”
“你这个前丞相如此称呼,我可有些受不起了。”西门丞相忙请了她上座,看了茶,一阵寒暄过去,西门丞相将疑惑问出了口。
皇甫染道,“我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来,只想给府上的三公子,做媒。”
旁边的西门歆一口茶水喷了出去,皇甫染微微挑眉,西门丞相急忙问道,“是为何人做媒?”
“这人相爷也认得。”
“哦,我认得,是哪家的小姐?”
“那倒不是。是殿香楼主事,秦九照。”
西门丞相面上先是一惊,然后露出了犹疑之色,他当然知道殿香楼,也知道秦九照,九省三十六郡的暗线一直仍是皇甫染把持,秦九照是她的左膀右臂,殿香楼的主事,无官职无俸禄却手握实权,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宜家宜室照顾得了人?
西门歆冲西门丞相使了个眼色,嘴上比了个口型,“大字不识。”
西门丞相叹气,要说如今他们还真没有比秦九照更好的选择。
“只是,韶儿性情大变,我看最难的是他那里…”
“这个无妨。相爷只需将九照的嫁妆单子拿去给三公子过目即可。”
“哦?是什么样的嫁妆?”
皇甫染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在他面前抖开来,纸上只有三个字,“箫韶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