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托我办的事我可是已经办妥了。”皇甫染倚在殿香楼最高处的窗沿上,似笑非笑地冲跟前的女人挑眉毛。
站在窗下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给了她一眼,“我不是你家世子爷,不用冲我淫︱笑。”
皇甫染跃下了窗沿,和秦九照并肩站着,“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别和我说是一场火烧出来的感情,傻子都不会信。不是我说,就他现在那臭脾气,我真想抽他一顿。”
“就你家世子爷以前那傻样,我也想踹一脚。”
皇甫染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扫了秦九照一遍,“啧啧啧…这就护上了?说都说不得?”
绕梁琴折在了火中,本以为不知所踪的箫韶曲曲谱却突然重现天日,西门韶盯着那张只写了三个字的纸盯了半晌,脸色越来越沉,西门歆左右看着他的手边能够到的瓷器,正想着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我要见她。”
“见谁?”西门歆一时没反应过来。
西门韶将手里的纸一甩,“见这个女人。”轻飘飘一张纸落到了地上,西门歆一见有戏,连忙打发了人上殿香楼,西门歆本想着说让秦九照挑个地方,没想到秦九照竟会亲自上门。
听着门房传来的消息,西门歆的视线落在了西门韶的双腿上,难道是因为顾及三弟的腿,她特意没有约在外面而是自己上了门?转念间他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连他都忽略掉的事这个未曾谋面的女人哪里就能这么替三弟着想了。
“三弟,她来了,你身子不方便就在这里见她吧,一会让人带她过来,你们未婚夫妻见面我就不掺合了。”
西门韶阴着脸,见西门歆还想把外头小院里几个小厮带走,“我有答应了吗?”
西门歆假装没听见,“你们几个跟我走,快点…看什么呢,说的就是你…诶,秦姑娘你来了。”
西门韶听到他一声秦姑娘,抬头一眼看过去,就见到进门来的女人,这一眼,让他一时有些怔忪。他压根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一个女人,玉身长立,身段曲线倒甚是勾人,一头长发没梳什么繁复的发髻,微微盘起插了两支碧玉钗,她穿着一袭青白撞色的长衫,领口微微竖起,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那张脸算不得顶美,神色淡漠,淡漠得让人几乎会忽视她的五官轮廓。
西门韶发愣的功夫,秦九照已经走到了他跟前,西门韶下意识抬头,就听见她突然道,“你不该一直躲在房间里。”伴随着她没什么情绪的声音,秦九照的视线从他的轮椅、双腿往上最后落在他的脸上,“你的脸色苍白得和鬼差不多。”
“我像不像鬼与你何干?”西门韶回过了神来,没好气道,“箫韶曲曲谱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西门韶并不知道当日冲进火场救了他的人是谁,整个西门府也并不知道。西门丞相收到消息时只说是京城铁卫扑灭了来仪阁的火并且救了西门韶,那日伺候他的小厮因为起火时丢下西门韶独自逃跑护主不力被西门歆发卖了,所以即便是此刻,西门韶也没有联想到箫韶曲曲谱之所以会在眼前的女人手里,是因为那是她在火场里救他时顺手牵的羊。
“怎么到我手里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要回来。”秦九照的视线仍然在西门韶脸上,西门韶本来对各种投注在他脸上的视线习以为常,但他现在的脸是一张被火舌烧毁过的脸,他自己在铜镜中见到都觉得丑陋不堪的脸,他推动轮椅侧转了过去,口气很不善,“你用箫韶曲威胁我?”
“对。”
西门韶没想到秦九照会承认地这么爽快,若在以前有人用他箫韶曲威胁他来嫁给他他会觉得正常,但现在…他冷笑了一声,“你眼睛没毛病吗?你以为我这些伤还会好吗?”
秦九照沉默了下来,西门韶嗤了一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又凭什么相信箫韶曲真的在你手里?”
秦九照对这个怀疑倒是早有预料,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纸上面是她抄写的一小段箫韶曲曲谱,西门韶背不下整本曲谱,但一看就知真假,他抿着唇,秦九照缓缓道,“成亲后,我会将曲谱还你。”
秦九照离开后,西门歆小心翼翼摸了过来,“三弟,你们…聊得如何?”
西门韶脸色阴沉,“你说,她是殿香楼的主事?”
西门歆点头,“殿香楼直接听命于陛下,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父亲可能会更了解一些,但我知道这位秦姑娘手上权势不小,光说三千京城铁卫,她就可随时差遣。”
西门韶抬头来看西门歆,“所以你说,她图什么?”
是啊,她图什么?这个问题西门歆也回答不了,西门府权势?只怕这位秦姑娘还不放在眼里。若是以前,他还会说,这显然是图你美色啊三弟,但现在…西门歆的视线落在西门韶那半张被毁的脸上,这话实在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出口。
西门歆于是道,“我来想办法打听一下。”
要说打听秦九照,直接找皇甫染肯定是最了解,但西门歆觉得皇甫染和秦九照关系太密切,他去找皇甫染估计打听不到什么实话,还会被捅到秦九照跟前,想来想去,西门韶去找了京城铁卫一个小队的统领。
京城铁卫一共八队,西门歆这会正请了四队统领和他手下几个副统领喝酒,京城铁卫经常在秦九照手下办差,倒确实对她有些了解。
“九爷喜欢什么?反正女儿家喜欢的那些,我看她是一概都不喜欢,不过九爷好像挺喜欢听琴的。”
“对对对,九爷确实喜欢听琴。”
西门歆觉得他破案了,他回去对西门韶道,“她肯定是看上你的琴技了。”
三月初三,宜嫁娶。
在西门韶的坚持下,张灯结彩的西门府并未宴请太多宾客,只有一些亲朋好友到了场,陛下也差内侍总管亲自送了份大礼。
新郎的轮椅上被装饰了一些红色的彩色绸缎,送入洞房后他也没耐心走那些同心结发的过场,打发了伺候的下人,掀了新娘的盖头便道,“曲谱,拿来。”
盖头下的女人难得做了妆发,描眉点翠,唇上含了一点口脂,给她总是神情淡漠的五官添了三分艳色。
秦九照径自取下了凤冠,解了发髻任由长发垂落身后,盛装之下的凌人气势更加明显,她看了西门韶一眼,“我说成亲后给你,没有说是成亲当夜。”
“你…”西门韶气结,干脆推着轮椅掉了个头,就要往房门方向去,秦九照几步在他前面按住了房门,西门韶生着气又拿她没办法,口不择言道,“干嘛,你还想霸王硬上弓?”
秦九照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她缓缓在西门韶的轮椅前蹲下来,“我知道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废了的人又不是你。” 西门韶和她眼神对视,能看到她眼中红烛火光倒影,他看不懂她的情绪,但他下意识地推着轮椅后退,躲开了她的视线,直觉告诉他,那眼中火光,是他碰不得也不该去碰的地方。
他在自己四周砌起墙拒绝所有人靠近,他对所有人脾气乖张,恨的从来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
西门韶咬着牙道,“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
“你不是。”秦九照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还能弹琴。”
“琴?”西门韶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他也确实扯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想听吗?”
秦九照总觉得他的表情不太正常,但是西门韶已经让下人去书房取琴,这琴虽比不上绕梁琴,但也是名家所制,他坐在琴架后,秦九照看到他的手在靠近琴弦时开始不自然地发抖,指尖拨动琴弦,发出的,是一道刺耳的噪音。
不成调的噪音越来越大,西门韶的手在发抖,身体在发抖,他双眸发红,呼吸急促,秦九照按住了他的手,“够了。”
秦九照将他的轮椅推离了琴架,好一会,西门韶才平静了下来,他背对着秦九照,气息不稳道,“看到了吗?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他继续道,“大哥说你喜欢听琴,如果你嫁我真的是为了听我弹琴,恐怕,你要失望了。”
“我并非喜欢听琴…”后面的话秦九照没有说出口,西门韶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如果他回头去看她一眼,就会发现她素来淡漠无波的脸上此刻已经藏不住的情绪。
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听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