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些了。”杨枝列了一张名单给他,孝绒接过来,挠着头,“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君公子,我怎么可能结识他们?”
“你不用结识全部。”杨枝拿回那张名单,圈了一个人名出来,“最关键的,只要和这一个打好了关系,也就等于打进了整个京都达官家眷的圈子。”
“真的?”孝绒探头看向那个名字,“这什么字,我怎么不认得?”
“倒着看你认得才怪。”杨枝把纸倒了个转递到他面前,“他在京都各家主君公子间的声望最高,只要他接受你,你很快就可以结识其他的。”
“那我该说自己是什么身份?”
“照实说就好,他不是势利的人。”
孝绒将信将疑,怀疑的是自己真的可以做到?
那天晚上,他趴在穆桔清身边欲言又止,“大人。”
“干什么?”穆桔清打着哈欠,这些天真是累惨了,过些日子她该再告个假,也许可以带他一起出去走走。
他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穆桔清见他闹腾,伸出一条腿压住了他的两只脚,孝绒只得仰面躺着,“我想…”
“想什么?”
“我想…想去解手。”他推开穆桔清跳下了床,留下穆桔清一个人莫名其妙。
等到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躺着睡着了,孝绒慢慢地轻声爬上床去,有时候他也忍不住会想,如果他没有认识穆桔清,没有傻了吧唧地喜欢上她,他现在,应该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吧,他肯定还是以前的自己,每天只想着干好自己的活,有饱饭吃有觉睡,只求个安稳,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子,患得患失,想些有的没的,都快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孝绒趴回枕头上,看着她的侧脸,可是现在如果让他选择,他还是宁可遇上了她,一想到要将她从生命里去除,心里就好像缺了一块,再也无法完整。
生平第一次,靳孝绒失眠了。所以第二天他比穆桔清更早地起了床,穆桔清醒过来惊异地发现枕头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他趴在枕头上隙开着唇瓣呼呼大睡,没有了那湿湿漉漉的一小块,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有些事,在不经意间,就发生了,也改变了,而她似乎一直都忽略了,她想给他的,未必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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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君,已经连着半个月了,大概又是个想要巴上您的。”
“去把他叫过来。”
“是。”那小侍跑到正坐立不安稳的孝绒身边,“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孝绒双眼一亮,跟着那小侍走到那中年男子身边,不过他却没有搭理孝绒,只是自顾自品着茶,听着台上的曲,听到妙处摇头轻和,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压根没有看见孝绒。
等到一段终了,他才像是突然看见一样,“你是…”
“王君。”孝绒已经站得腿酸,见他终于肯理睬自己,都快哭了出来。
八王王君甚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看这样子,不该像是那些深宅大院出来的男人,难道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狠角色,装得连他都看不透?
“你叫什么,哪家的人?”
“我叫靳孝绒,穆相府的,王君,你帮帮我好不好?”他一股脑全都照实告诉了那八王王君,是杨枝说的,这王君老练深沉,不如据实以告,反而能得到他的好感。
“你就是那个穆相的小宠,我听过。”他笑呵呵的,“果然是不满足了,想要爬上去了。”
孝绒咬着唇,他确实是不满足了,他想要霸着穆桔清,只有他一个。
“我为什么要帮你?”
“以穆相的地位,如果我能够坐到主君的位置,而我又是你扶上去的,对你只有好处。”孝绒把杨枝的话照背了出来,其实他压根没明白,帮他到底对这王君有什么好处。
“如果这样的话,倒也是桩合算买卖。”八王君站起了身,“正好,下午有场聚会,你就同我一道去吧。”
“下午?”孝绒迟疑了一下,中午穆桔清就会下朝回来,要是他下午不在府里她会不会找他。
“怎么了?”
可是这绝无仅有的机会在眼前,要是不去只怕以后想要这八王君带他那是比登天还难。
孝绒点着头,“多谢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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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呢?”
“什么?”逐风接过穆桔清接下来的外衣。
“他,靳孝绒。”
“早晨出门了。”
“去哪里了?”
“属下不知,不过听说公子最近和…和…”
“和什么?”
“和杨太君走得很近。”
穆桔清丢开准备换上的衣服,“他打的什么注意。”
逐风接过她丢过来的衣服,看着穆桔清出去,难道大人要去找杨太君,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十几年没说过一句话,就因为这小宠不见了,大人就要去问他?她把衣服收起来,看来她以后得小心伺候着这个未来的主子了。
穆桔清最近本来就心烦,朝里的事忙得昏天黑地,穆家军的事好不容易就要告一段落,她不过是想回来抱着她的小宠顺顺烦闷,结果还得跑东跑西的找人,这脸色,自然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呢?”一成不变的开场白,杨枝手里的铰刀落了地,抬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她竟然开口和自己说话了。
这个他一直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上几眼的女儿,一直到她状元及第,一步步爬上权力的最巅峰,一直到她接掌过穆家,她让他和死去的妻主行了冥婚,给了他一个真实的名分,不再是那个不小心怀上主子血脉的小侍。
可是这么多年,她从不曾开口和他说过一句话,他明白在她心目中,他不过是一个用女儿来交换荣华的可耻小人,可那时,出了将她交出去,他别无他法。
“你说孝绒?”
“是。”
杨枝笑了,这个女儿和她母亲最不像的地方就是这一份情痴,倒是,像他。
“我没猜错的话,他这么晚还没回来,应该是上西陵牧场众家主君公子的聚会去了。”
穆桔清转身要走,身后的男子叫住了她,“清儿。”
她脚下不停,杨枝追上了几步,“你不想理我没事,可是孝绒他,你真的只想让他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宠吗?”
穆桔清停了下来,杨枝见她在听,接着道,“也许在你眼里,只要你宠他,其他都没所谓,可你不明白,男人的心意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他会猜忌,会小心眼,会觉得你有一天会厌烦他,如果你给不了他安全感,你凭什么说你爱他宠他?既然认定了他,也只要他,就把那个位置给他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做不来,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穆桔清走了出去,杨枝弯下腰捡起铰刀,他知道,她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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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牧场是一片皇家围场,平民百姓进不得,所以甚是安全,牧场放眼望去也见不到边,马群用篱笆围了起来,每天都会放出去遛一下。
孝绒听着他们聊天,根本插不进话,只是偏头看着马群里一匹只有半身高的白色小马驹,觉得很是可爱。
“靳公子,怎么不说话?”
“靳公子是穆相的娇客新宠,怎么会愿意和我们扯些无聊琐事。”
“不是不是。”他摇着头,“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听他们聊京都的八卦,他倒是觉得有趣,不过自己一向口拙,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这样好了。”一个甚是年轻,梳着已婚发式的男子突然笑得不怀好意,“聊聊穆相在床上是不是也是那副斯文的样子。”
周围一阵哄笑,八王君扯着那男人,笑道,“你这个泼皮,也不看看,这里还有未婚的公子,全被你带坏了。”
“哎,怕什么,早晚都要嫁人的,我这是提前教育。”
这一笑笑开,孝绒倒也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那男人扯着他不放,“来,说说。”
八王君指着那男人对孝绒道,“这是徐家主君,七王的小世子,你不用理他。”
孝绒想起穆桔清人前背后的两面作风,一时间甚有感触,“她就是个假斯文。”
谁料那些嫁了人的一致全部想歪了他的话,笑得前仰后倒,那世子更是搭着他的肩膀,“那你不是该很庆幸?要是她还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正经样子,你不得闷得爬墙偷人?”
“你这个小子,再口没遮拦,我下次都不带你了。”八王君气得想打人,自己却也笑了开来。
孝绒终于发现,这些主君公子压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高高在上,除了有几个似乎不太客气,不爱搭理人,有几个用眼角斜他,其他都还是很好说话的,尤其是那个徐家主君,七王世子,不过上次去徐家他好像没见过。
“世子,你是刚成亲吗?”
“是啊,半个月前,穆相还参加我们的喜宴的。”
孝绒又忍不住低下了头,这种正式场合,只有正君才有资格同往的,他果然是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你怎么了?”
“我好羡慕你。”
那世子突然笑了起来,“天,天,我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了,你居然羡慕我,羡慕我什么?”
“你可以做你妻主的正君。”
那世子不住摇头,“是我该羡慕你才对。”
孝绒大惑不解,那世子拍拍他的肩膀,“也许你没有得到这些名分,但是穆相只有你一个,而且,你知道我那妻主告诉我什么。”
“什么?”
那世子一笑,把那天穆桔清那段打狗撵鸡的话告诉了他,孝绒张大了嘴,“她,她是这么说的?”
“所以说,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那妻主,好吧,她对我也算好了,不过在我之前,她就有了两房侍君了,一个姓王,一个姓什么来着,哎呀,我给忘了。”
那八王君听着两人说话,“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侍君的名字都能给忘了,好好当着点心。”
他们接下来开始聊关于妻主新欢的事,孝绒没顾得上去听,他一直想着穆桔清,突然好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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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主,到遛马的时辰了。”
“是差不多了,你们去请那些主君公子移步东苑。”
“是。”
一行人换了地方,孝绒没见过这么大群的马匹一起跑出来,所以走得慢了点,想看一看,他们正要转到东苑的空草场上面去,那群马也被放了出去,撒着欢根本没人能拦得住,成群地奔跑在大片草场上,甚是壮观,孝绒看得欣喜,正要转身和他们一起上东苑。
身后传来牧场场主的讶异声,“怎么回事,草场上怎么还有人,你们没清场吗?”
“清了啊?”那工人也很奇怪,定睛看去,真的有两个人骑着两骑马在上面,“这下完了。”
孝绒回头凝神看去,一看之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像是被泡入了深井水,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大人。”
那世子走在他旁边,一把死拽住他,“你不要命了。”
“大人,是大人啊。”
穆桔清和逐风的身影被成群结队的马群挡住,再也看不见,孝绒一把挣开那世子的手,朝草场跑了过去。
为什么,他刚刚知晓她心意的时候,她却会遇上这样的事,她会来这里,一定是来找他的,如果她有什么事,他会恨得想把自己千刀万剐。
他刚冲到了那块草场的边上,一道身影突然从那马群中拔地而起,踏着马背朝他飞身而来,他凝神细看,才发现是逐风托着穆桔清在过来。
他拍了拍胸口,怎么忘了,她那两个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她的头发乱了,衣服脏了,虽然被逐风托着身子,身上还是难以避免地沾上了马粪,她在咬牙,“靳孝绒,我要禁你的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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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相府的天自然是穆相穆大人,不过穆相府的天外天却是主君大人,管外管内管穆相,十足一个百管管家公,不过这天,主君大人什么都管不了,他躺在床上,满头大汗,嘴里撕扯着布条,还是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穆桔清这天没去上朝,她在房门外兜圈子,“不是才七个月,七个月吗?怎么会生,怎么会生?”
太医已经派人去请了,可是还在路上,那些个产公跑进跑出,身上沾着血,看得她几乎要眼晕倒下去。
“大人,里面脏,你不能进去。”
“滚开。”
穆桔清停在了房门口,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身子,“我来看看。”
杨枝走了进去,关上房门把穆桔清关在了门外,“清儿,我是过来人,知道怎么做,你放心。”
穆桔清机械地点头。
一个多时辰后,房里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穆桔清用锦帕抹着汗,顺便悄悄按了下眼角。
“清儿,看看,是个女儿。”杨枝抱着孩子出来,他满脸欣喜,一向弯着的佝偻驼背也似乎挺起了不少。
“谢谢,爹。”她接过了孩子,径直走进了房,留下杨枝一个人发着呆,突然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这一声,这一声,他等了二十多年的爹,今天,终于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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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绒闭着眼,隐隐约约听到穆桔清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声,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一个软软的身子落在他怀里,他露出满足的笑容,是他的宝宝,他和穆桔清的宝宝。
“大人,孩子取名了吗?”
“取了。”
孝绒睁不开眼,心里也在好奇,她取了什么名字,怎么都没有告诉他?
“叫穆宠。”
“不行,这什么名字啊。”孝绒猛地用力睁开眼,怀里婴儿的脸还皱巴巴的,他看着孩子的娘亲,“不行,不行,不要这个名字。”
“开个玩笑,她叫穆缘。”
孝绒缓了一会,慢慢回过气来,穆桔清坐在他床头,宝宝睡着了,房里的人都走光了。穆桔清把宝宝放到小摇篮里,坐回床边,“知道我为什么给她取名缘吗?”
“不知道。”孝绒摇头,眼神还看着摇篮里的宝宝,呆呆傻傻的样子取悦了穆桔清,她抱过他的脑袋亲了一下,“因为我一开始会带你回来,是因为护国寺了尘大师的一句话。”
“什么?”
“她说我命中注定的贵人天生有着帮妻运。”
“我有?”
穆桔清指了指他鼻尖的小痣,“这里,可是大大的帮妻运。”
孝绒啐了她一下,“就因为这样,那我要不长这颗痣,我们岂不是永远都碰不到了。”
“所以说,缘分天定,你躲都躲不开。”她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做了件蠢事,我早该娶了你的。”
“不怪你,以我的出身,你觉得我做不来也正常。”
“我可不是觉得你做不来,你既然当得了我穆府的管家,怎么会做不了我的主君,我是不想给你这么多附带的担子。”
孝绒笑道,“这又不是什么担子,我也没多干什么事,和那些主君相处也挺有意思啊,不然我也交不到那个好朋友。”
提到那个七王世子,穆桔清忍不住摇头,“我实在怕他把你带坏。”
“那带坏了你还要我吗?”
“要,不要不行啊。”她低头咬着他的鼻尖,孝绒扭着头躲开,她叹气道,“我现在的洁癖好了不少,倒是养成了另一种怪癖。”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早晨起来看不见口水印,心里会难受。”
孝绒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笑倒在她怀里,笑得岔了气,穆桔清拍着他的背,“你悠着点,刚生产完的身子,还是早产的。”
他笑出了眼泪,“可,可怜的妻主,你,你…”
她封住了他的唇瓣,孝绒搂住了她的脖子,她贴着他暖暖的双唇碾转,轻声的话语一丝丝溢出,“不管你是我的主君也好,什么都好,在我心里,你都是我最爱的小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