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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弟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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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段日子,林晓霜总算弄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她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做南临,搜遍了脑海里所有的历史知识,她只记起解放战争时期,在山东省南麻、临朐地区发生过一场国共间的对战,史称南临战役,其他的半点蛛丝马迹也没寻着,最后她只有无奈地承认,自己到了一个历史的真空地带。

这个国家原来的国号是魏,魏帝昏庸无度,奢极淫乐,搞得民不聊生,林晓霜出生第二年,大魏便亡国了,之后各地纷纷起兵,这里称王,那里称帝,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打成一团,只苦了四方百姓。

林崇严的家在战火中毁于一旦,他带着妻儿到海城投亲,路过南临,正逢张氏生林念祖,便落脚暂住。南临有个虎威将军元拓镇守,其骁勇善战,治下百姓相对安宁得多,倒也没受到太多惊扰,见到多少血腥,只是日子贫苦些,舍不得妻儿继续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又怕去了海城寻不到亲戚,林崇严便住了下来,到如今已有七八年时光。

如今关中的秦氏称帝,改国号为安,收复了半壁江山,素闻秦帝爱民如子,知人善任,乃是上苍命定的真命天子,这天下也该要太平了吧。不过倒霉的是南临虎威将军元拓却是个魏室的死忠,若是秦军打将过来,只怕有一场好战。

在林晓霜的印象中,古代战争就是血淋淋的杀戮,冷兵器时代,一旦打起仗来,脱不开伤亡惨重,血肉横飞。她有些害怕地问过林念宗,如果秦军打过来,他们家是不是又要逃亡。林念宗却道,如今各处道路已封,要逃也逃不出去,还好他们是在乡下,山中多的是藏身之处,他已寻了一处所在,连吃的都准备好了,到时候打起来,只管躲进去,打完了再出来。

林晓霜想到了地道战,小鬼子片甲不留的扫荡,劳苦大众尚且能对付过去,心下稍安,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林念宗身兼人民群众与知识份子两重身份,说的话应该有可信度。

林家不算是真正的农民,父亲林崇严中过秀才,母亲张氏虽不识字,也出身小康之家,会一手好刺绣,在南临这些年,家里除了种几亩荒地,就靠张氏做绣活和林崇严偶尔替人写写书信什么的谋生。

他们的老家在关中,林晓霜的父亲林崇严是家中的老三,还是个庶出,大伯父是家中嫡子,还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对自家这位庶弟向来不怎么瞧得上眼,大难临头各自飞,收拾细软就往媳妇娘家跑了,也不管自个儿兄弟死活。二伯父同样是庶出,却与林崇严不是一个娘,倒是好心要他一起,可惜二伯母是个势利眼,受不了她的冷嘲热讽,林崇严有个同母姐姐嫁在海城,便往这边来了。

林晓霜之所以知道这些,大半是从林念祖那儿听来的,估计是父母想着他小,说话时没怎么避着他,都给他记了下来。

这时候正值春耕,一家人都要去地里忙活,林念祖还小,也做不了多少事,就留他在家照顾行动不便的姐姐,也顺便让林晓霜看着他。

“念祖,你好好陪着姐姐,爹娘下地去了。”张氏一边招呼小儿子,一边随丈夫出了门。

“爹,娘,你们放心吧,姐姐交给我了,我一定好好照顾她。”林念祖在身后大声回答。

林念宗扛了犁耙过来,袖子高高挽起,拍了拍他的头笑道:“不光是招呼好姐姐,让你偷懒了一阵子,功课该落下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从今儿起你每天给我练二十个字,字帖放在屋里的条案上,你给我照着写,晚上回来检查,若是错一个字,用柳条抽掌心十下!”

林念祖小脸一垮,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左手。

林晓霜整天见弟弟陪着她,倒不知林念祖已经开始习字了。想想也是,在现代,他也是该入学的年纪了。

“哥哥,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盯着念祖。”

“嗯,晓霜你有什么事吩咐念祖做,腿还没好全,别四处走动,风大就回屋去休息,小心着了凉。”林念宗看着妹妹,眼中满是关切。

“知道了!”林晓霜含笑答道。

目送他们远走,直到视线里没了那三人的影子,她回过身来,却看到弟弟在树下逗蚂蚁,逗得正欢。

“念祖,快去习字。”

林念祖小朋友喜欢习武弄棒,喜欢英雄人物,不大喜欢念书,闻言央求道:“姐姐,我陪陪你再去。”

林晓霜见他一脸的不情愿,笑了笑:“那好,你把条几搬出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写吧。”

林念祖无法,只得进屋寻了字贴出来,出来时手上拿的却不是笔墨纸砚,竟是个制作简陋的沙盘。

“这是……”林晓霜有些疑惑。

“我就用这个习字,”林念祖愁眉苦脸地说道,“唉!对着字贴写我会,可晚上大哥检查时就不许我看着写了,写不出来要被打手心的。姐姐,大哥对你最好了,晚上如果写不出来,你要帮我求情啊。”

“给我看看。”林晓霜要过字贴,拿在手上一看,一张泛黄的糙纸上,用蝇头小楷写了二十个字,全都认得!猛力一掌拍在林念祖肩头:“别怕,有姐姐在,一定不会让大哥抽你的手心。”

在林念祖感激的目光中,她继续补充道:“我会在他回来之前,先检查你的作业,一遍你记不住,写两遍,两遍记不住,写三遍……”

林念祖垂头丧气,外带几分不屑:“你检查?你识得那是什么?”

林晓霜看来是不识字的,否则弟弟不会这么说,她晒笑一声:“草蚱蜢看一遍我都会编,这些弯弯绕绕能难得倒我?这样,你先教我读一遍,就不会搞错了。”

在弟弟不信的目光中,她跟着稚嫩的童声念了一遍那二十个字,眨了眨眼睛,对着林念祖一口气说了出来,然后道:“好了,记住了,你快写吧。”

“这……这就记住了?”林念祖有些结巴,虽然说他很佩服姐姐编小物件的能力,不过这是识字啊,是他最头痛的识字,她怎么可能读一遍就认识那些字了呢?大哥教他可是用了整整四天,一天五个字,他也只是会念,写还写不全。

“嗯,这有什么难的,不信你看着。”拿起身边的树枝,林晓霜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在沙盘上勾画,“趙,張,陳……”不是她要显摆,实是这二十个字是姓氏,笔划不算杂,恰好她都会写,若是别的也不见得这么快记住。

在林念祖吃惊的目光中,她一字不差。

“你总不会连姐姐都不吧?”林晓霜用起了激将法。

小朋友的好胜心被激起,他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练习起来,林晓霜听到他小声的嘀咕:“我才会连个女子也不如。”她装没听见,往后一躺,仰头对着着天空,闭上了眼睛。

和煦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点点洒在她的身上。她穿着母亲张氏旧衣改制的衣裳,本是粉蓝的颜色,洗成了灰蓝,腰间系了一条同色白花的裙子,半新不旧。长长的发未梳鬟,只松松的辫了根辫子,用红绳绑了拖在脑后,这会儿发辫垂在椅子后头,扎辫子的红头绳像只振翅的蝴蝶,在春风中轻轻摇晃。

乡间虽贫苦,胜在四时风光灿烂,四时风光,又以春日为最。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漫山遍野,此花谢了彼花开,美不胜收。林晓霜每日里最惬意的时光,莫过于这早间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透过篱笆编的低矮院墙,远处的青山绿水,田野风光,尽收眼底。

她身下的竹椅是兄长林念宗专门为她编的,为此小书生的手被划出好几道血口子,倒让她好生过意不去。椅上铺了一层褥子,细细地与椅子绑在一起,不会硌人。

林晓霜勾起唇角,偷偷地笑。原以为这个世界不同了,这里的文字会像天书一样看不懂,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繁体字,还是正宗的楷书。

亏了当年初出校门时被死党拖着给湾湾家当过编辑,虽然那时节是用键盘敲出来的,与提笔写是两回事,不过好歹繁体字与她算是混了个脸熟,大学时为了冒充文艺女青年,她还修过书法课,毛笔字尚算端正,不至于写得像狗爬,将来若是有了条件,练练就会好的。

姐不是文盲啊!她庆幸地长叹,还能继续冒充文艺女青年的感觉,真好!

晚上林念宗检查,发现一向粗心的弟弟居然破天荒地一字未错,全部写对了,不由得感慨,臭小子终于肯学了,很是表扬了一通。为了培养兄弟俩的感情,林崇严将小儿子交给大儿子教导,得知此事,亦是欢喜。

林念祖开心地看了一眼姐姐,正要开口说出真相,却被林晓霜抢先开了口:“爹,大哥,从今天起,我想跟着念祖一起识字。”

“对啊,有姐姐陪我,我会学得更快,今天我只教她念一遍,她就全都记下来了。”

林崇严惊讶地瞪大了眼:“真的?”

“不光记下来,姐姐还会写呢,一笔未错!”林念祖笑道。

林晓霜低头,羞涩一笑:“是念祖教的认真,我记性也还好。”

“女孩子家,学些女红也就罢了,读什么书。”张氏开口反对。

“爹……”林晓霜拖长了声音撒娇,上前扯住林崇严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呵呵呵,我林家书香门第,女孩子也不乏书读得好的,霜儿既然有这样好的记性,不念书却也可惜了,”林崇严微微顿了一下,“或许将来,我们也是要回去的,读些书明点事理,很是要得,就这样吧,你就跟着念祖一起学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大哥和爹爹。”

“谢谢爹爹,辛苦大哥了!”林晓霜赶紧说道。

识字方能明理,老林同志说得太对了,她得为自己的“明理”先铺条路,再找个出处,当文盲是没有前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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