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晓霜的脚恢复行走时,她已经跟着哥哥学了三个月,林念宗教得很用心,对着个如此聪明的妹妹,他尝到了做老师的快乐,恨不得一夜间把自己所有的知识全灌输给她,还总拿她来和林念祖比,搞得林念祖小朋友几次红了眼。
林晓霜暗道惭愧,除了意思不甚明白,她相当于是重读,她是个小孩的身子,脑子里却是大人的智慧,这么比较其实对林念祖同学很不公平,但是在看到那个不爱念书的小孩子被她刺激得越来越用功时,只有把劝慰的话偷偷咽回了肚里,尽可能地履行她身为姐姐的责任,以作补偿。
念书的时间是每日傍晚,吃饭之前,那个时候林念宗与父母干完了地里的活儿,正好收工回家,张氏到厨下生火做饭,林崇严则沏一杯粗茶,坐在一边看书。
就算天阴,光线昏暗,灯也是不点的,为了节约用油,要等天全黑了,才会点上家中唯一的一盏灯,时间控制在一个时辰以内,这还是为了念宗和念祖学习才破的例,村里其他人家都是天黑就睡了,所以整个山村傍晚过后若是没有月亮,就会陷入黑暗,似无人居住的孤野荒郊。
林晓霜有伤在身的时候就一直在盘算着这日子要怎么过,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尤其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漂亮哥哥,不忍心少年清亮如水的眼将来变成近视,这里又没有眼镜,眼睛要是不好了,多难受啊!
“霜儿,发什么呆?”林念宗微笑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哥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去看看娘做好饭没。”林晓霜回过神来。
林念宗合上书:“好吧,你去吧。”
她碎步来到厨房,张氏正在煮汤。
春天万物复苏,是生长的好季节,却也是一年中最缺粮的一季,过了一冬,储下的粮食都吃光了,而新的又才种下,还没长起来。
那汤是一锅小米糊糊,中间绿色的,是切碎的野菜,锅里不见半点油星,说是糊糊,却是汤多米少。
“娘,我来帮你。”林晓霜笑眯眯地凑上去,她今年刚满十一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个头才像八九岁的孩子。
“哎……小心烫着!”张氏一把拍开她的手,端了锅放在桌上,“毛手毛脚的,你还是去摆碗筷吧。”
林晓霜吐了吐舌头,依言拿了五副碗筷摆在桌上,这动作又惹来张氏一通念叨:“你一个女孩子家,如今岁数大了,也该学着点规矩,不然过两年嫁了人,在婆家会让人瞧不起……”
“我去叫爹爹他们来吃饭!”林晓霜一听她念,就以最快的速度摆好碗筷,一溜烟跑了出去。
“慢点,你这孩子,这才刚好,小心……”张氏在后面提高了声音。
林晓霜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她才十一岁啊,怎么就提起嫁人的事了,一想到过不了几年就要嫁人,心下不由忐忑。
山村里有些发育得好的女孩子,十二岁就嫁人生子了,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还要带孩子,看着都让人心慌。林晓霜不想做被摧残的幼苗,最起码也要等到十六七岁吧,那是大多数人出嫁的平均年龄,十八岁以上再生孩子,那时候发育到位了,危险系数也小得多。还有她的新郎,得挑一个好的,这个社会没有离婚制度,婚姻就是一辈子的事,她得慎重对待,这一点要好好和家人沟通,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订了亲。
林家的三个男人入席,尽管吃的野菜糊糊,规矩还是有的,待林崇严先坐下,林念宗才坐,然后是最小的念祖,林晓霜与张氏给他们盛饭。
“娘,你也坐下吧,我给你盛饭。”林晓霜说道。
“我还不饿,你们先吃。”张氏推着林晓霜坐到桌前,在她碗里舀了满满一碗糊糊,稠多稀少。
林晓霜还要再劝,父亲发话了:“霜儿快坐下吃吧。”
这个女儿很让林崇严欣慰,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这么聪明呢,竟是比勤学上进的大儿子还要强,无论多难的东西,一点就透,早知道他就早早教她念书了。
他很是感慨,要是林晓霜是个儿子就好了,这样的话就能为林家光宗耀祖,这是他最大的心愿,所以给两个儿子取名都是比着这个来的,尤其听闻关中的秦帝将要开科取士,不拘一格降人才,林崇严的遗憾更深。
百姓们私下都在议论,王孙再怎么守着遇隅,光靠元拓一个人也扭转不了乾坤,天下迟早得归秦,林崇严也暗地里做了一些打算。
不过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也显得他林家家传渊源,林崇严想想又释然,他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教导女儿,以后为她寻个好婆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能委屈了她,只不知哪家的小子才能配得上如此聪慧的女儿。越看越是喜爱,他自己都不知道,一向保持的严父形象这会儿根本看不到半分,他脸上的表情,只有慈祥二字可形容。
林晓霜在父亲的目光注视下,小口地抿着野菜糊糊,动作文雅端庄。林崇严点头微笑,抬手帮她理了理垂落的发丝,动作温柔地别在耳后。
抿了几口,林晓霜就放下碗说吃饱了。林念祖这时已经喝了两碗,眼见得碗底又见空了,闻言抡了手过来:“姐姐不吃,给我吧,我还要。”
林崇严把眼一瞪,拿筷子打开了念祖伸过来的手:“急什么?你姐姐病才刚好,吃这么点怎么会饱,别打她的主意,你若还不饱,锅里还有呢。”
林晓霜苦笑,张氏是按一人一碗的量煮的,她那碗都给林念祖舀来喝了,锅里除了一点清汤,哪里还有稠的。就是为着这个原因,她才装作吃饱了,想给娘留一些,当然,喝不惯这个东西也是原因之一。
之前她是病号,家里唯一的鸡都杀来给她补身了,平时她的吃食也是单独的,哪里知道家人吃的是这种东西,怪不得念祖一到她的屋子,总是说好香好香,她还纳闷一屋子的霉味和她的汗味,哪里来的香,后来才明白他指的定是食物的香味,只有她的碗里带了荤腥。
林晓霜眼里不禁涌上一层泪花,她想到了前世的父母,也和他们一样,有什么好的都会留着给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就算是飞机失事前一晚,妈妈还怕她照顾不好自己,把冰箱里都塞满了。
“爹,我真吃不下了,念祖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给他吃吧。”将碗推到弟弟跟前,她笑道,“吃吧,念祖。”抬头看了张氏一眼,她微微叹气。娘这一天,只能喝点汤了。
“姐姐,你吃,我现在又不饿了。”林念祖怯怯地看了父亲一眼,又将碗推了过来。
“爹……”林晓霜冲父亲喊道。
林崇严无奈叹气,他已经明白了女儿的习惯,一旦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那就是下定了决心不会更改,将碗端给小儿子,目光放暖,亲眼看着他喝下那半碗糊糊。
“念祖啊,长大了,要好好对你姐姐,知道不?”林崇严轻声对小儿子说道。林念祖意识到了什么,放下碗,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桌上。
“怎么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是整天嚷着要做大英雄么,哭鼻子的英雄我可没见过。”林晓霜笑着打趣。
用手背狠狠地揩了一下眼,林念祖大声说道:“我才没哭,是……是沙子进了眼睛。”
林念宗先起的头,全家人哈哈大笑。
陪张氏收拾了碗筷,林晓霜拉了弟弟走到一边,凑在他耳边说道:“我的腿也好了,明日你带姐姐出去看看,我们也该帮着家里干活儿了,顺便弄点好吃的。”
一听好吃的三个字,林念祖两眼放光,悄声问道:“什么好吃的?”
“那要看有什么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山间长的,树上结的,只要是可以吃的,只要是你喜欢吃的,咱们明日就去弄来。”
“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林念宗转过头来,眨了眨眼,难掩好奇。
“我说,明日让念祖带我出去转转,大夫也说我的腿没事了,好久不动,这筋骨也该活动一下。”
“可不能走远了。”张氏交待道。
“嗯,娘,我知道,不会走远的,就在近处走走,随便看看。”林晓霜微笑道。
第二天一大早,林晓霜和林念祖与父母一道出门,林念宗有些不放心他两个,可他们家的地又在半山上,距离较远,总不能让林晓霜跟着去,只得一路上交待了半天注意事项,尤其提到不要进山,怕遇到毒蛇。
与家人在村头的岔路口分了手,林晓霜拍了拍手:“走吧,念祖。”
“姐姐,去哪儿?”
“进山!”
“大哥才说了不要进山。”
“不进山哪有好吃的?”林晓霜说道。
这事她思量了好久,若是冬天还好,山中定有野物,就算大的她抓不了,小的也可以施计弄那么一两只,现在这种季节么,只有继续吃素了。叹了口气,她拽着林念祖就往山里去了,顺路还找了一根带杈的木棍提着。
“这个用来干什么?”林念祖问。
“用来打蛇啊,大哥不是说了么,山上有毒蛇。”
“姐姐,你不怕吗?”
“嗯,其实你怕蛇,蛇也怕你,你不招惹它,它自然也不会主动攻击人,不过呢要防着点,以前我在路边见到过捕蛇人捕蛇,知道怎么捉它们……”
“这个你都学会了啊,姐姐你可真厉害!”
“细心一点就是了,念祖最近功课好了很多,也是你用心的结果。”
“嗯,我以后会更用心读书。姐,等我长大了,要做大官,要给你买好多好多新衣裳。”
“好啊,我等着!”
两姐弟一路念叨着走进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