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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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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小姐们都围着安晴的首饰打转,丹枫拉不下脸来,自不好凑过去的。丹霞又气她丢了冯家的脸面,连带着她也脸上无光,于是也将她丢在一边,同别人轻声慢语地说着闲话,不肯理她。

丹枫孤零零地站在众女中间,好似亭中热闹是镜花水月一般,她看得着却摸不到。

安晴自是注意到了,她微抬了头环视四周,正巧莲清也向她这一边看,于是眨眨眼,冲着丹枫的方向努了努嘴。

莲清知道她意思,撇撇嘴,微微做了个苦脸,不肯去贴人家冷屁股。

安晴也同她皱皱鼻子,摆着口型说了个王字,意指这是落梅的小宴,怎能为了姐妹间闹了别扭,就让主人家难堪?莲清果然受教,翻了个白眼,又冲着安晴吐吐舌头,才依到丹枫身边逗她说话。

不多时,丹枫便也勉强挂上几分笑意,同离得近的几位小姐有一搭没一搭地凑着话。

小姐们都是惯于经历这些场面的,自然知道要顾及主人家的面子,是以个个都仿佛得了失忆症一般,谈笑招呼俱是亲切得体,亭中复又一片热闹景象。

众女围在安晴身边看了一会儿,又闹着要借了首饰来顽,安晴便也摊着手,任由她们取走细看,又含笑解释道:“不过是家里媳妇们闲着没事做来顽的,又不赶时间,做工自然精细。妹妹们有空便去我家店子里坐坐,我教你们绾几朵珠花来玩呀!”

小姐们都是戴惯了金银珠玉的,甫一听说珠花还能自己来做,纷纷叫着不信,拉着安晴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恨不得她立即能变出珠子来现场教学才好。

落梅领着最后一位客人进亭子时,迎接她的便是这幅景象,不由惊笑道:“说什么这么开心,怎的我家阳儿姐姐好似突然成了先生一般?”

莲清嘻笑着回她:“可不是么,阳儿姐姐手巧得很,自家做的首饰倒比银楼里卖的要讨喜得多,我们正取经呢!”

落梅掩口一笑:“这是自然,阳儿姐姐自小丹青便是一绝,我家郝先生总拿着阳儿姐姐当做我的榜样,我心里啊,还真是有追山跑死马的感觉咧!”

在座的小姐们大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安晴启蒙时她们都还小,这事自然是不知的,听了这话便又吵着要她现场画出份花样子来给她们解解馋,安晴拗不过,于是佯嗔道:“以后再说罢!妹妹们怎的见了漂亮东西都跟疯魔了似的?有正主儿在这坐镇,倒来闹我这个妇人!莫不是都把我当成教习嬷嬷了?”

众女哄笑,经她提醒,便都转而去闹落梅道:“听我家先生讲,妹妹你的丹青也是一等一的棒,今儿个你小生日,自然得露上一手!”

落梅只一味地躲着,笑道:“有阳儿姐姐在,我哪敢班门弄斧?”

安晴忙忙告饶:“好妹子,你便饶了我吧,嫁人这许多年,姐姐早就满心俗事了,哪敢提当年?现下便只剩下研墨的本事了罢!待会妹妹执笔,我便为妹妹研上砚好墨!”

众姐妹听了便又推她,落梅心道再推便嫌假了,因此抿了嘴,笑眼弯弯:“妹妹竟得了这样大的面子,实是不从也不成了!”

她一答应,自有活泼的小姐去叫外头候着的丫鬟搬来文房四宝。安晴笑吟吟地替她铺开纸笔,一手执了墨块,熟练地点水研墨。

落梅执着笔颇为难地笑:“画些什么好呢?”

缪真柔声道:“我见园子里的景致实是不错,妹妹常在这里逛,心里定有一幅美景吧?”

落梅微一思索,便欣然道:“有了!”说着提笔挥毫,下笔如行云流水。

只见纸上墨迹层叠,一角荷塘淡淡铺展开来,稍近些,在一丛芭蕉的掩映下,几朵小巧的茶花正含苞待放。寥寥几笔,却是栩栩如生。

瑞惜啧啧叹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姐姐只用了茶花三两枝,便让人自夏日中感到一丝清凉宜人,真真是传神得紧!”说着移开镇纸,便要探身去将那画竖起来给大家看个分明。谁知她今日穿的衫子袖子太过繁复,宽大的袖口带过砚台边,一个不留神,竟将旁边搁着的墨块带下了桌子。墨块滚了几滚,在安晴裙上带出一条长长的轨迹,又在她脚边砸出一个墨色的小太阳。

瑞惜愣了一下,赶忙连连道歉,又想使帕子替她抹去,可落梅用的墨是上好的徽墨,吸附力好得很,此时已牢牢附在她裙子上,是怎样都抹不掉的了。墨线贯穿了整条裙子,好似在画上被人随意划了去。这样大的污渍自然是无论如何都忽略不掉的,瑞惜急得一个劲地陪着不是,脸颊通红,羞愧不已。

安晴捡起墨块放好,笑着打圆场:“不妨,老天爷是借了瑞惜妹妹的手,送了四君子来给落梅贺喜呢!”说着指点众人来看。

落梅使的墨块上用金线绘着腊梅映雪的图样,安晴裙子上本又绣着兰花,溅上的墨迹正好可看作是修竹傲菊,可不正巧凑齐了梅兰竹菊四君子么。安晴笑道,“单妹妹这梅君子未免孤单了些,老天都看不过眼,要让妹妹团团圆圆地过了这小生日呢!”又展着裙子打趣,“瞧妹妹们方才还闹着说让我涂个样子,这不就画了么?可算是浑然天成?”

当然是浑然天成了,众姐妹顿时笑作一团,落梅也拉着瑞惜的手笑道:“多亏了你啦,我早就看阳儿姐姐这身衣裳不顺眼了,素成这个样子,看上去真是不精神!今儿个借着这个由头,妹妹非得好好地替姐姐改头换面一番不可!”说着招呼小姐们一声,“你们慢聊,我们去去便来!”就拉着安晴往外走,出来亭子又使了个眼色,示意含秋和迎儿跟上,一边走一边同安晴叽叽喳喳地讨论,“姐姐你个头比我稍高半寸,我房里恰有几套新做的裙子还没扦脚,正好给姐姐试试!”

落梅的闺房离着园子不远,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房关上门,迎儿凑过去一边帮落梅找适合安晴穿的衣裳,一边轻声同她说些什么。安晴与含秋二人只道她们主仆之间有什么事不方便说给旁人听,便也只做不知,袖着手去看墙上挂的字画。

落梅突然怒道:“她当真如此?”

安晴一惊回头,见落梅一副气不平的模样,忙笑问她:“怎的突然这样大的火气?”

落梅不答,只不停冷笑:“冯家还真是长脾气了,眼里除了那户姓裴的,不知还有没有别家!”说着冷声吩咐迎儿,“你去,将冯家两位小姐恭恭敬敬地请出府去罢!只说我王家庙小,容不下两位大佛!”

迎儿弄不准她这句究竟是气话还是当真,是以只是嘴上应着,脚下却磨磨蹭蹭地,眼神犹犹豫豫地看看安晴,又偷看落梅脸色。安晴忙道使不得,着含秋去拦着迎儿,自己快步走过去抱着落梅轻声劝她:“好妹子,你还不知丹枫是为着什么找姐姐的不自在么?不过是裴顾两家一向比别家走的近些,她于情字一事上迷了心窍罢了。只这醋吃得忒没趣些,用的手段也不太高明。再说,她也没真讨着什么便宜去,倒是在座的几位小姐心里对她都八成添了几分不好的印象去。迎儿?”

迎儿忙帮腔道:“就是的,冯三小姐方才被含秋噎得,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呢。在座的小姐都是明白事儿的,冯三小姐闹的这档子事,以后未必便能如雁过无痕。”

这话说的,幸灾乐祸的意味甚浓,但此时说出来确能令落梅消气,顺便生出些恻隐之心来。安晴责备地看她一眼,又继续轻声劝她:“今儿个毕竟是妹子自己的小生日,要是妹子不顾她是客,硬给她没脸,不是让人家指摘你不懂礼数么。何苦为了旁的人,将自己的名声也带坏了?况且,方才她已是够下不来台了,妹妹莫不是还要赶尽杀绝?咱这几家大人这许多年来走得这般近实属不易,在咱几个小的这儿闹了矛盾,归根结底竟是为了个男人!若是传出去,丹枫倒是罢了,妹妹可多冤枉呀!”

落梅听了最后一句,不由满面通红,娇嗔着推了她一把:“姐姐怎么又拿我取笑!”叫她这样一打岔,落梅心里的气确实消了一半,只是这样了了实在是觉着不值,于是偏了头低声道,“镇日都借着头疼的由头混日子,怪道手段如此上不得台面呢!怕是人家从小到大,看全的书只得一本《灵异志怪》吧!”

落梅平日说话都是秉着三思而后言的原则,现下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一来是确实气得狠了,二来是心里实没拿安晴当做外人。安晴一笑,也装作没听见,看她扭头叫迎儿把长些的裙子都挑出来摊在床上,拉着安晴来选,再不提丹枫的事。

摊在床上的四五条裙子俱是极鲜艳的颜色,不是鹅黄嫩紫就是水红翠绿,直看得安晴心里发虚,犹豫再三挑了条宝蓝的,又笑着解释:“姐姐早过了穿这些个艳色的年纪,实不敢沾这些跳脱的颜色,没的让人取笑,只这条宝蓝的素净些,不过颜色还是稍显鲜亮了……”

落梅不住埋怨:“姐姐总爱穿素的衣裳,老气横秋的,稍有点亮色还是蓝的绿的,叫人一见,便是盛夏身上也觉着凉了。姐姐何必这样刻薄自己呢,穿得活泼些,自己看着心里也开心不是?”

安晴含笑摇头:“还是不了,毕竟年岁到了,再怎么瞒也是秃头顶上的虱子,若还不守着自己的本分,便只剩叫人笑掉大牙的份了。”说着便要伸手去取那条宝蓝的裙子。

落梅拦着不让,强取了鹅黄的塞给安晴,撒娇道:“姐姐就当是顾着我生日,逗我开心不成么?先换上让我瞧瞧罢!大不了姐姐到时再换么。”

安晴拗不过她,寻思着不过只她们三个人看着,且穿一会便换下来,总是不碍的。于是点头应了,拿了落梅挑的裙子和衫子转到屏风后头换上。穿好后低头看看身上,高腰的鹅黄罗裙,外罩一件长及臀部的嫩紫衫袍。紫衣黄裳,如此跳跃的配色,安晴自觉是年轻的面孔才算相得益彰,她穿着这一身,便唯有扎眼二字方能形容了。于是苦笑着转出屏风,展开双臂冲等着的落梅展示一番,自嘲道:“姐姐我为了妹妹开心,将一张老脸都豁了出去,真有些斑衣娱亲的样子了!”

落梅却一脸惊艳:“姐姐穿上这身真是好看得紧!”偎过来抱着她臂膀继续撒娇,“姐姐便穿着这身出去吧!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姐姐以后都这样穿才好,足似二八佳人一般!”

安晴失笑:“你这张嘴呀,纵是三寸丁都能叫你夸成量天尺去!”表情分明是不信的。

含秋也在一旁帮腔:“王家小姐没说假话,小姐穿这一身真是好看,人也精神许多!”边说边推她到镜前,叫她自己看个究竟。

安晴望向镜中,自己在这闪亮的颜色映衬下,果真脸色好看了许多,人也显得精神,但仍是怎么瞧怎么别扭。就好像平时素面朝天惯了,突然被强按着画了个浓妆在脸上,美则美矣,却是怎么都不习惯的:“还是不妥,今日的主角是妹妹,我怎好穿这样一身?徒惹人笑不说,倒叫落在妹妹身上的目光都不专心了。”

落梅撅着嘴不依:“姐姐怎的对自己这般的看低?不过是身衣服而已,怎的就叫姐姐为难成这样?”又强拉着她向外走,“还是快些出去吧,省得叫其他人等得久了,我这个做主人的失了礼数。”

安晴还待坚持,含秋竟也临阵倒戈,按着她手不让她动作。双拳难敌四手,两人半拉半抱着将她推出了房门,另剩一个迎儿前头带路。安晴恼得,低声连叫放手,到底是抹不开面子,生叫两人拉回了凉亭。事已至此,她心中便也抱定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思,暗道待会不论人家评价什么只装傻便是,豁出去了罢!

谁知众位小姐倒十分给面子,齐声赞了几句后便转了话题。看神情,是谁都没觉着她这样穿有什么不妥,安晴一颗心便就此放回肚里,又暗道,莫非真是自己太过谨慎了?

也许,以后倒真可以慢慢试着穿穿稍微亮些的颜色?

过不多时,便有媳妇鱼贯而入,撤下瓜果点心,再摆上几道开胃小菜,小宴正式开始。

众小姐们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再没出半点差池。

待到未时谢了宴,安晴帮着落梅送走了各位小姐,自己方带着含秋乘了小轿回府。顾夫人恰在厅里坐着,见着安晴的扮相颇惊讶地笑道:“哟,怎么出去吃了顿茶,就换了个人回来?”说着起身拉着她转了一圈,满意道,“还是这样穿精神,你的衣服都太素了,一点儿都没个年轻人的样子!”

今儿个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每个人都对她的穿衣风格不满如斯?安晴使袖子掩了半边脸无奈地:“娘,莫要取笑我!女儿可是累惨了!”她这一天劳心劳力,真比在店里忙上一整天还要累人。实在是没精力再同顾夫人聊天,告了个罪便回屋去了,只把含秋留下,以满足顾夫人无比旺盛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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