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无人不知晓这么一句话:“晓月有典花香柳,玉郎俊俏檀奴羞。”说的就是京城两大倌馆晓月楼的镇馆之宝典玉和花香楼的压店头牌柳若檀。
典玉年不过十六七,已做了四年小倌,一入馆就被当做宝贝供着捧着,多少显贵掷金千两也不过求的美人陪一杯酒,唱一支曲。钱不够权不大的客人莫说雨露,连人面也不曾见到,只得慕名而思之。
柳若檀稍许年长,刚过了十八岁生辰,十五六的时候被送至花香楼,架子同典玉一般大,非达官显贵不见,就是见着了人也不一定能摸得玉手,其余更是不提。
又因为晓月楼在京城靠西,花香楼座东,所以典玉和柳若檀又齐名并称为西玉郎东檀奴。
这响彻皇城的声名到底是哪里来的?据一个自称风流遍天下的才子分析,名声自然是端出来的。
吃不到嘴的东西被人夸的举世无双,只应天上有,凡间哪的几回闻,自然要生些向往之情。最绝之处便是此二人连见都见不着,只能听掷金万两为美人的纨绔公子官家子弟描述。但凡见过的没有说不好的,只是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描述,有的说是仙风道骨,有的说是冰肌骚颜,一百个听众又生了一百种向往,皆按自己的喜好在心底描摹,便有了不少自命风流之人连玉郎檀奴之面都不曾见过便为此二人相思成疾。
自然也会有人不屑,看不见摸不着的随你一张嘴,说方便是方,说圆便是圆,统统是吹捧出来的,若真有这么绝,何苦藏着捂着不拿出来晒晾晒晾也好让人信服。只是这说法也阻隔不得晓月楼与花香楼门庭若市,客如流水。
徐溪月揣着从李府摸来的银票,大摇大摆走进了晓月楼。他身上那件破烂道袍早已穿不得了,李霁便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替他换上,依旧大红大绿的像是青葱炒番茄,一进店就勾的众人不得不侧目。
老鸨老辣的眼光上下打量一番,衣服的材质是十成的名贵,来人的表情玩世不恭,大约是哪家纨绔子弟出来烧金,只是以前竟不曾见过此人。
徐溪月寻了张空桌子坐下,四处张望,老鸨忙笑得花枝乱颤的凑上去:“公子是头一回来?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是要风骚一些的还是风雅一些的?”
徐溪月颇为得意,从怀中摸出一千两的银票拍在桌上,老鸨一怔,笑得脸上的蜜粉扑扑向下掉,伸手就要拿过来,却被徐溪月的巴掌摁住:“哎,不急。让我见了典玉公子,等下还有更多。”
老鸨脸色一滞,一面赔笑一面又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徐溪月:“这位公子是……”
徐溪月一愣,不晓得她是什么用意,大大咧咧的抬高了声音答道:“在下徐溪月,溪水的溪,明月的月。今日点名就要典玉公子!”
四周坐的客人再度侧目,有些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徐溪月不晓得他们笑什么,昂首挺胸大方的看着老鸨:“怎么,不相信本公子有足够的钱么?”徐溪月说话的时候面上是理直气壮,私下又不免心虚:娘的,早知道包个小倌这么贵,当初就多摸几张票子出来了。
徐溪月还算有些良心,又或是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自以为一千两已经是天价,下手的时候还有些手软心虚,谁晓得到了人家这里不过是沧海一粟,弄得自己抱着木炭亲嘴——碰了一鼻子灰。
老鸨继续赔笑:“真是不巧,公子不晓得,玉郎前几日受了风寒,现在正病的卧床不起,实在是不方便见客。要不老身替公子叫惜春公子过来,他也是绝色之姿……”
徐溪月蹙眉,作势收起那几张银票:“本公子过来就是要见典玉!若是见不着,本公子这笔生意只怕你做不成了!”
将银票揣回怀里也不见老鸨有什么表示,依旧是那几句:“实在对不住,要不我多叫几个儿子来任公子挑选?玉郎今日的确不方便。”
徐溪月怒极,又不甘扑了个空,蹙眉凝想了一阵不耐的挥挥手道:“你先给我来一壶酒,随便叫一个……唔,就那个惜春吧,让老子再想想。”
老鸨满脸笑意的退下:“哎,哎,公子稍待。”
徐溪月正苦恼间,余光瞥见桌边多了一人。
来人正是贺连。
贺连今日在朝堂上不曾看见李霁,心里正是失落,被几个同僚见了便拉来喝花酒,虽说没什么兴致又怕折损了面子,只好强打笑颜跟过来,无精打采的给自己灌酒。同僚要替他点个名倌也被他笑着婉拒了。
那几个还当他是拘束,□□着打趣:“贺大人莫非不好这口?如今男风盛行,总有他的妙处。不过是床底之间的事,只要爽利了又不需付什么情感,我保管这里的小倌比姑娘还伺候的贺大人舒服!”
贺连听了不免在心里臆想出同李霁一道行云覆雨的情境,登时闹了个红脸,被同僚笑着嘲讽了几句,硬是叫了个名倌塞给他。方才一行人还在大堂里喝酒,准备喝够了兴致就去楼上的厢房各自爽快各自的。
贺连正郁闷间,就瞧见徐溪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顿时生了一种亲切之感,大约是见他穿衣打扮像极了李霁。
徐溪月点名要典玉,话音传到他们这一桌,一行人都笑了。这里头有个兵部尚书的外甥,靠舅舅关系年纪轻轻就混了个校尉,尤其自傲:“啊呸,你们瞧瞧这人认识不认识?不晓得打哪里冒出来的,自以为有两个闲钱就可以包玉郎,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想上个月我舅舅亲自过来要包玉郎一夜,听说老鸨都只让舅舅亲了个小嘴摸了两下就借故打发回去了。这朝上就是三品以上的大官,没有实权的都不行,面儿都不让见!你们瞧瞧那边那个,不晓得哪家小商小贩的儿子,一千两就敢拿出来显摆,恁的是井底之蛙,簸箕大一块就当天了!”
说罢众人嬉笑,又喝了几杯酒,贺连一直心不在焉的向徐溪月这边望,就听同僚闹着喝够了要上厢房入正题,站起来摆摆手道:“你们先上去,我似乎见了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就上楼。”
其他人也不疑有他,自个儿拥着自个儿的美人歪歪斜斜上去了,贺连打发走了自己的倌儿就走到徐溪月身旁:“徐兄台好。”
徐溪月抬眼看他,有些莫名:“阁下是……”
贺连笑了笑,自顾自拉开凳子坐下:“兄台是不是好奇这里的老鸨不让兄台见典玉?”
徐溪月怔了怔,颌首道:“难道这一千两她还嫌少?”娘希匹的,开倌馆的也未免太黑了,老子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银票,别人却压根不稀罕。
贺连笑道:“可能兄台以前没来过此处,不晓得其中缘故。老鸨她不是嫌兄台的银子少,而是……兄台可记得她方才问你‘这位公子是……’?关键就在此处。”
徐溪月蹙眉,似懂非懂:“阁下的意思是……?”
贺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兄台应该是听了西玉郎东檀奴的名号才慕名过来的。其实这两位公子都是有价无市,不要说一千两,就是一万两十万两,兄台也一样见不着。这晓月楼与花香楼能做到这么大经营,到底是有官府在后头撑腰的,要不然来个地痞流氓将玉郎檀奴抢了去老鸨也没办法。晓月楼其实根本不缺兄台这一千两银子。说了这么多,说回来其实道理兄台应该明白,关键还在一个‘权’字上头。”
徐溪月长大了嘴,愣了半晌:“阁下的意思是,在下要是没有一官半职,再多银子都见不着人?”
贺连笑着摇头:“一官半职都不行,四五品的人家都嫌你官小。但要是……”贺连说着向上指了指:“那位要包典玉,就是一个铜板,人家也要受宠若惊的送上门去。”
徐溪月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正无奈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抬手又唤来老鸨。
贺连正奇怪,就见徐溪月从怀里摸出一块铁牌递到老鸨面前:“一千两,典玉。”
老鸨愣愣怔怔的接过牌子,脸色一变:“这位公子是,是李大人的……?”
李老太傅的儿子前日回京,当天就封了个中书侍郎,派去主查楚成侯府的案子,全京城都晓得。楚成侯极受皇家宠信,这几年荒唐事没少闹,都靠皇上全力袒护,硬是统统纵容下来了。楚府死了大公子,皇上千挑万挑都不满意,千里急召召回了李霁,当场拜官正三品,足见圣上对李家的信任与重视。
徐溪月得意洋洋:“本公子自然是李大人的心腹,不然李大人怎么会把令牌都交给本公子!”啊咧,果然出门的时候多拿一块牌子能派上用场。没想到这姓李的一块铁牌这么管用,皇城只让他一个人进,包个小倌还不在话下!
贺连像被雷击了天灵盖,张着能塞鸡蛋的嘴,一脸不置信的看着徐溪月手里的牌子。
老鸨浑浊的眼睛登时一亮,低头哈腰的领路:“公子随老身来。”
徐溪月得意一笑,转身朝贺连抱了一拳:“多谢兄台。”说罢就随着老鸨上楼去了。
贺连呆滞的目光随着徐溪月一路飘过去,再看他那件红配绿赛狗屁的袍子,哪里是像!分明就是李霁的!
登时心中一凉,大手一挥:“上酒!”手指一点方才被他打发走的小倌:“你!陪老子喝酒!不醉不许走!”
是夜,陪贺连喝酒的小倌憋了一肚子纳闷。这客人根本是醉翁之意只在酒,死了命的一通狂灌,喝醉了酒品又不好,一直嚷嚷什么:“公子……小李公子……你怎么可以变心~~贺连才与你分别了几年,你怎么就变心了……”
这还不算,还被这男人抱着抹了一身的鼻涕眼泪:“呜……你把令牌给他就算了,你怎么可以把衣服也给他,呜……衣服,衣服穿在身上,公子岂不就是把身子也给了他……呜,贺连此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公子,小李公子,贺连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