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颠簸,赵咫遥瘦弱的身子骨前后颤抖,仿佛要散架一般。李纯柏眼观前方,却看在心里,她用如铁般的双臂,将其夹紧,低俯耳边道:“我今日不能帮你杀他,以后一定可以。”
“回了燕云,我把号角交给你。”目光墨黑,中间却有如炬的光芒:“然后再过些时日,十八骑一并交由你调令。”
燕云精兵,分为铁骑、骠骑、骁骑、轩骑四部。又有燕云号角,统领四骑。所谓“号角一吹,铁骠骁轩,无坚不摧,无往不破。”
她要助其报仇,决定把号角交给他。
怀里的男人却并不急于应答,而是待过了一段时间,才轻轻说了一声:“谢——”飘飘扬扬不着边际。
只轻轻一字,燕云城主便觉心底和煦,拉缰愈发急速,飒飒流星。
李纯柏隔着两个月,终于回到了燕云城。
“主公瘦了。”
“而且脸色也变得苍白了。”
十八骑私底下议论,也不知主公近日都藏身在他们找不到的哪个地方,两颊渐渐凹陷,本来微黑的皮肤也变白了许多——就好像这两个月都没有照过阳关似的。
不过说实话,好看多了……
不,不,威武的燕云城主,怎么能用“好看”这两个字吗?!
十八骑都在心里否认自己的想法,却只有阿简囔囔了出来:“哼,都是因为那个人在主公身边跟久了。”
都是因为比女人还要俊美的赵咫遥,令主公沾染上了他那种气息。
“本尊今日,有事要宣布。”城主行走生风的过来,身体雷厉一转,袖子随着一翻,在首座坐稳。
声如洪钟,阵阵敲击在堂上每一个人心里:“本尊做的主张,以后燕云号角,将交由赵咫遥号令。”转而吩咐彭寒烈:“寒烈,你另调铁骑。”
“铁骑不服!”阿简毫不犹豫就站了起来,五指重重拍在桌上。
旁边的槊叔按了按他的胳膊,让阿简坐下来。李纯柏以为他会开导开导阿简,谁知其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骁骑虽未牵扯此事,但……有异议。”
“骠骑亦有异议。” 骠骑的几位,也出来发话。
“主公。”要被调去铁骑的当事人彭寒烈,却一直稳稳坐在位子上,等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说完了,他才自站起来,而后单膝跪下:“主公,不是寒烈贪念号角总管之位,只是……”头索性往旁边一偏:“寒烈恕难从命!”
燕云城主心内震动,这是彭寒烈十年来,第一次抗令。
“城主勿须因为我,伤了燕云城的和气。”赵咫遥说着走近彭寒烈,慢慢蹲下来,先朝他浅浅笑笑,而后扶其起来。赵公子的眉目是如此温和,彭寒烈实在不好拒绝——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赵咫遥是和他们一边的,一起反抗城主的谬令。
彭寒烈竟不知不觉,随着他的牵引站了起来。
“在下只愿做城主帐下一小卒,能得入燕云城,平生足已。”徐徐躬身,不卑不亢。
“……”燕云城主脸上愠色未消,沉吟了片刻:“那……自今日起,赵咫遥就归入轩骑吧。”
刚才众骑都反对自己的命令,但轩骑的那三个人都没有出声——轩骑虽为最弱的一只,但他们对赵咫遥的态度,应该还是友善的。
等九哥入了轩骑,再慢慢调动他,从长计议。
谁知,轩骑同时负责人事的军师云鹤飞,却用托词拒绝了说一不二的城主:“主公,属下的轩骑近日事情杂乱,恐怕最近都不能接收新人。”
“铁骑是不会收他的。”阿简腔内似有无尽的不平,永远出头表态:“赵九公子,你另谋高就吧!”
“属下的骁骑……”
“属下的骠骑……”
“够了!”李纯柏霎那觉得心里有些冷,她的眼里看众人,仿佛都蒙了一层尘,灰朦朦的。
只有九哥的身姿风骨,是那么明亮。
一叶障目,还有什么她能看到?!
“本尊决定在铁、骁、骠、轩四骑各调八百精兵,号角中再抽一百二十人,另立一支新骑。”燕云城主喉头起伏,这是她被逼到最后一步后,为他做的决定。
”主公,燕云城自起城以来,便为四骑……”
“主制总要有人破的!”她打断了彭寒烈,她心里早就豁出去了。
“主公……”彭寒烈眉头越锁越紧,既急又恨的瞪着李纯柏,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攥紧了拳头。
却有人碰了下他的胳膊,手掌搭在他的拳头上,暖和的温度,柔软的掌心,彭寒烈的拳头一下子就跟着软了……泄气般散架松开。
那人便再碰了碰他,自己则绕到彭寒烈身前:“在下初入燕云,何能何德,承蒙城主——”
突然卡壳数秒,续起自己的话:“——错爱,怎敢担此重任?”
“赵咫遥,本尊不问你敢不敢,只问你能不能担得起。”她声似大吕,洪亮的点告他,也同样警醒底下的众人:“只要你担得起,我相信燕云城中,就不会有一个人对你非议。”
“在下。”下= 身不动,上身前倾:“担得起。”
“好!这就够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哪来那么多推三阻四,扭扭捏捏!”声似豹,叫所有人都不敢接话,就是阿简,虽有再多的不情愿,也只能按捺不发。
“那好,你的新骑,要叫什么名字?”她问他道。
“……容在下思量半日。”
“也好,许你三日,兵马抽调,也正好需要些时间整改。”
三日之后,便是燕云城新骑主赵咫遥的出场。
他将自城西新骑的营地出发,率队打马环城,直入中军营中,向燕云城主叩首。
全程的百姓,今天都出来观看。
但是新骑主,却没有打马。
精兵重骑的战队,浩浩荡荡经过街道,整齐的马蹄声混着兵器,铠甲的声音,轰轰有如大江大潮,振聋发聩。
而这队伍的中间,环拥着的,是一只九华宝盖车,缀了珠玉的顶子下,垂下赤色的锦缎帷帐。
帐上又罩了玄纱,红黑相衬,是稳重的华丽。
至始至终,这帐子都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位百姓,瞧见了新骑主的真容。
“到——”
“到——”
千马束蹄,于中军营前止步。
前方架起的几十尺高台上,燕云城主将双臂撑在栏杆上,俯视自己整齐的新军。
“开——”
“开——”
军队好似拨水,自两边整齐散开,让出一条路,六马三排,将中央的九华车推出。
一只纤细而白皙的手,自帷帐相合处,缓缓伸出来,露出修长的五指,指节嶙峋,指甲上有淡淡月形的白纹。
忽然,帷帐如旗展,被人大力掀开,同他身后的披风一道,旋即被大风吹起,乘风上扬,似要悬直扬至九霄。
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有些摇摇欲坠,却正因为此,显得瘦高瘦高。
今日的赵咫遥,着了一身黑,墨黑的锦衣配上墨黑的披风,细看,上面都有银色的隐纹,宛如流云。衬出一股儒将风范,却又不失大气磅礴,游春绿波,无限的风光。
他单膝跪下,磁性的声音里爆发出铮然如铁的力量:“骑主赵咫遥,率燕云锦骑诸部,参见城主!”
“好!”燕云城主在高处扶栏大笑,和他遥相呼应。
***
“九哥。”现在众人散去,李纯柏终于可以抒发自己心中的喜悦,刚才点兵时赵咫遥的一举一动,完全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果然不只是好看,他果然也可以不柔弱!
愈发的欢喜,心花怒放。
“婉婉,谢谢你。”他说着,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仿佛呵护般,在她额前印上一个吻。李纯柏佝些腰,想把头靠在他胸前。
像只小猫一样依偎在九哥怀里,这正是梦里她想要的生活啊!
如蜜的心中一得意,力气用大了,脑袋不是扑,便成了撞,赵咫遥瞬间跌出了几步。
“九哥……”她忙去救他,手一拉,欲把他扶住。
结果力气又大了,手臂不是扶,而是拉,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赵咫遥因此跌入李纯柏的怀中。
坚实的胸膛他撞不动,于是正好不偏不倚,脑袋成了依偎在她胸怀里的姿势。
九哥,九哥他跌在她的……李纯柏心神大乱,脸颊滚烫。她紧张的忘了呼吸,整个人的魂魄好像瞬间就被抽走了,灵光的脑子,也乱成了一团空白。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赵咫遥本来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浅浅地那一抹柔情正缓缓散去,转而浮起不易察觉的不悦和……耻辱?
“婉婉。”他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带着几丝冷意道:“今日带兵乏惫,我想早些休息。”
“好,我叫烟儿过来伺候。”
一开始那个叫烟儿的侍女,因为伶俐,又是她的心腹,便索性指给了赵咫遥,贴身伺候。
自己,则有几分难过的离开了。
叫门外的烟儿进去,自己则掩上门,合拢的那一刻,李纯柏突然生起个念头:这个门一关,九哥就要和自己离得很远了。
没有人看到她咬了咬下唇,继而神色自若的离开了。
厢房内。
“奴婢伺候骑主更衣。”
“坐下吧。”他突然指指手,命她坐下,自己则拿来一张棋盘,和两盒棋子:“我们下盘棋。”
一贯卑微而怯懦的烟儿,居然媚笑起来,大大方方的坐下来。
“怎么是你亲自来?”赵咫遥从檀木盒子里捏了一颗黑子,竟然自己先走起来。质问的言语冷冰冰,甚至带几分对同僚的责问:“知道你来燕云城,是有多大的危险吗?一旦被捉,我们很有可能功亏一匮。”
“找别人来,危险更大。”烟儿笑意不减,拿起一颗白子按下:“燕云城,只有我熟。”
“义父有何吩咐?”
“他叫你早日成事,不要拖沓。”烟儿的手不断盘弄着盒内的棋子,哗啦直响。她柔弱无骨的歪着,眼角上挑,从姿态,到神色,都那么像一个人““你把李纯柏带进夫人陵墓的事情,主公已经很不高兴了。”
“不带她进去,怎么叫她相信,怎么给她暗示,怎么圆满我们的谎言。”
“骗了琰帝,又骗了燕云城主,你倒真是计中计,局中局啊。对了,主公还吩咐,叫你……不要盘算得太大,把整盘棋盘泼。”烟儿意味深长的飞他个媚眼,方才重重按下了这一步白子。
“你回禀义父,咫遥不会令他失望。”“呵呵,倒是你,我见你和琰帝走得很进啊,甚至不惜为他……私自动用金风与和衣二蛊,其一还是对我下手,倘若义父知道的话……”
“呵呵,我欢颜不可能,为任何一个男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