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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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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乱的梦境犹如地狱,时而是熊熊燃烧的火刑柱上焦黑扭曲的人体,时而变幻成阴冷浊臭的水牢,恐惧犹如附骨毒藤缠绕着她,直至落入黑暗的深渊。

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永远不再醒来。可惜神灵并没有仁慈的回应这一请求,当神智恢复,林伊兰回到了比恶梦更糟糕的现实。

“长官!”安姬的面庞从模糊渐渐清晰,似乎松了一口气,露出喜悦的笑。“您终于醒了,这场高烧真可怕。”

可怕?不,可怕的不是生病。

安姬扶起她,在她身后垫上软枕,又端过水杯协助她喝药。

“您坚持不肯请军医,我只好拿了药让您静养,已经昏迷整整两天了,再不醒我真不知该怎么办。额上的伤我替您包扎过,伤口有点深,可能会留下痕迹。”

安姬没有问伤口的来源,也没问突然病倒的原因,只细致的提醒。“钟斯中尉来过,我想他看了可能会坚持叫军医,所以代为推脱了,等您康复后最好去致谢。”

“谢谢。”她的声音仍残留着高烧后的嘶哑。

“这不足以回报您曾给予我的帮助。”安姬清秀的脸温暖而真诚。“您太憔悴了,这一阵该好好静养,中尉嘱咐您多休息几天。”

林伊兰恍惚了一阵,被子下的双手环住小腹,轻轻合上了眼。

窗畔的人沐浴着柔暖的金阳,淡漠的眼睛空无一物。

安姬暗暗叹了口气。“长官,您的信。”

没人清楚长官被将军叫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安姬不敢多问,私下却禁不住担忧,只希望家书能让长官心情稍好。

执着信的指尖被阳光映得透明,忽然一颤,薄薄的信纸没能拿住,落在了膝上。

请假超乎想像的顺利。

她的假期已全部用完,按理不复获批的可能,钟斯中尉却看也不看的签字批了病休,同时粗声吩咐。“滚回去多呆几天,回来的时候别再是这副鬼样。”

林伊兰无话可说,敬了一个军礼。

走出中尉的办公室,想起秦洛的时限,林伊兰往军营另一区走去。

训练场上一群士兵起哄嘻闹,挑动各自的长官上场较技。秦洛虽然是贵族出身,却从不对下属摆架子,时常参与游戏式的竞斗,在场上依然一派轻松,反倒是对手的中校戒慎紧张,唯恐在人前落败。

军官对阵比士兵较技更具吸引,引来无数人围观起哄。

很明显,秦洛占了上风。

中校受挫心急,更不愿输给外来对手,激烈的攻击越加破绽百出。秦洛退了两步,一闪避过攻势,侧肘一击,正中对手肩颈。中校脚下一软,臂上却被秦洛提了一把,避免了摔倒落败的局面。

几下过手动作极快,旁边的士兵多半没有看清。

中校输掉斗技,却对秦洛的手下留情心生感激。秦洛被下属笑闹着簇拥,大方的抛出钱袋请客,引起了满堂欢呼。

嘈嚷中一个士兵挤上去说了几句,秦洛笑容微收,抬眼环视场内。

目光所触尽是哗然喧笑的士兵,已找不到曾经出现的丽影。

疾病如此可怕,在极短的时间内令人衰弱到不可思议。

厚重的窗帘掩得严严实实,只余桌边的小灯,任何多余的光都会使病人难以忍受。嬷嬷完全瘦下去,苍老的皱纹爬满了脸,被褥下的身体虚汗淋淋,陷入了时断时续的昏迷。

从出生起就在左右,无私疼爱、永远牵挂她的玛亚嬷嬷,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

林伊兰跪在床边,将嬷嬷花白散乱的发收进睡帽,亲吻着干涩的手,没有悲恸,没有眼泪,没有面对垂死者的恐惧,只剩彻底的宁静。

漫长而寂静的陪伴期间,林伊兰守在嬷嬷身旁,接过侍女的工作,为昏迷中的病人擦洗身体,更换敷帕,用湿巾浸润干裂的唇,细心的护理在侧,一如幼年时受嬷嬷充满爱意的照料。

几个日升日落,她不让任何人插手,无微不至的看护,直到倦极睡去。朦胧中脸颊被温热的手触摸,她立即惊醒,反握住了枯瘦的手。

病床上衰竭的面容漾起了笑,十余年不变的慈爱。

“……我的小伊兰……”

“嬷嬷。”林伊兰吻了吻嬷嬷的额,“对不起,直到病成这样我才回来。”

“……我的孩子……”嬷嬷费力的碰了碰她的手,眼中流露着心疼。“……你太累了……”

“疼不疼,或者我让医生给您打一针止痛剂?”

“……我感觉到神在召唤我……”玛亚嬷嬷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目光似乎穿越屋宇,望见了云端之上的天国。“……伊兰,别为我难过……我老了,该去另一个地方了……”

林伊兰喉咙哽得发痛,紧紧抓住嬷嬷的手。

老玛亚黯淡的脸庞浮出了红晕,说话连贯了许多,“……我知道你心里很苦,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过去的事,别再责怪自己。你和爵爷不一样,你永远不可能像他那样冷酷无情,那是无法改变的、世上最美好的心……”

“嬷嬷,别说这么多话。”林伊兰有种不详的预感。

老妇人停下话语喘息,示意她打开床头的柜子,取出一个绒盒。

掀开盒盖,林伊兰僵住了。

一枚蔷薇胸针躺在深色丝绒上,细碎的珠宝犹如露水,在花叶间荧荧闪烁,美的令人心动。

卡嗒一声轻响,盒子从她手中坠落,跌在了被褥上。

胸针掉出来,被嬷嬷拾起放入她的手心。

“……伊兰,别怕……我一直不敢让你看见,但你总得面对。”感觉到她的退缩,玛亚用尽力气把她的手蜷起,强迫她握住胸针。“事后我悄悄去找过那个孩子,给了一笔钱作为补偿,虽然无法弥补什么……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夫人对你的爱。这个家族让人流了太多血,做了太多不可宽恕的事,但你是干净的,不需要背负他人的罪孽……”红晕渐渐隐去,几乎可以看见生命力在消失。

“嬷嬷——”蔷薇被林伊兰捏得变形,尖锐的针尖刺进掌心,丝丝鲜血染红了花托。

“……伊兰……我爱你,会在天上看着你……”老妇人的目光暗淡下去,犹如一枝行将熄灭的蜡烛,落下了一滴混浊的泪。“别怕,我亲爱的……孩子……”

林伊兰久久把脸贴在嬷嬷手心,直到粗糙的手变得僵冷如石,再也没有一丝温度。在死者身边呆了一整夜,她打铃唤来侍女送水,一点点替嬷嬷擦净身体,换上崭新的衣物,将乱发梳成光洁的髻,如生前一般整齐干净。

嬷嬷无法葬在林氏家族墓地,林伊兰选择了平民墓园中一处阳光明亮的墓穴,墓边的矮树上有小鸟筑巢,毛茸茸的雏鸟探头张望。大理石碑坚硬平滑,绿草芬芳而柔软,让逝者宁静的安栖。

林伊兰一遍又一遍摩挲着石碑,亲吻着她亲手刻下的名字。

葛玛亚在此长眠——她给了她的孩子全部的爱。

宪政司有一个特殊的部门专事主理贵族的家族档案。

年代久远的名门犹如一张巨网,覆盖着整个西尔国的各类上层权位,错综复杂又难以梳理,设有专职编录整理。这项工作繁杂而琐碎,不时要与一些面孔朝天的贵族打交道,无法带给人丝毫成就感,所以负责人夏奈少校时常情绪极糟。

初夏的一天上午,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秘书一边接待访客,一边为难的瞟向紧闭的办公室,拿不定是否该通报心情恶劣的上司。

人尽皆知夏奈少校定期被议会的老家伙刁难,需要办事的人从不在月度例行会议后请见,以免无辜成为少校泄愤出气的对象。可拜访的丽人异常坚持,秘书唯有硬着头皮敲门转述。

不到一分钟,前一刻前还火冒三丈的少校冲出来,阴云一扫而空。

“伊兰!真是你,我还以为听错。”夏奈十分惊喜。

“我回帝都办点事,正好来看看你。”林伊兰点头致意。“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夏奈直言,吩咐秘书倒茶。“调回来没几个月我简直老了十岁,这个职务看来风光,处理的全是杂事,那些颐指气使的混帐让我疲于奔命,私人社交彻底化为乌有,想让我心情愉快,除非那群老家伙提前进棺材。”

“据我所知这种可能性不大。”林伊兰淡笑。

送茶的秘书目不斜视,看来已习惯上司口无遮拦的抱怨。

“所以我的苦难永无尽头。”满腹怨气的牢骚在细看好友后忘却,夏奈蹙起眉。“你怎么会瘦成这样,休瓦真那么糟糕?”

“前一阵生了点小病。”林伊兰轻描淡写的带过,“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订婚了,会在帝都举行仪式,届时务必赏光。”

“你……”夏奈怔了一刻,神色黯下来。“对,也该到时候了,令尊替你选的?对方是谁。”

“我想你认识。”微垂的长睫挡住了眸色。“秦洛。”

“他?”夏奈讶然半晌,好一阵才开口。“我得说恭喜,你们很相配。”

林伊兰望着他。

夏奈叹了一口气,“换成别人我肯定不会这么说,但秦洛——我对他心服口服,虽然他目前地位受制,但聪明多智,心机过人,将来一定会居于人上。”

“他是父亲为我选的,我并不了解,所以——”林伊兰停了一刻,呈露出些微彷徨。“有点不安。”

“他是个不错的人,在帝都的时候我们走得很近,还替我解决过几桩麻烦。”夏奈热情的替朋友担保,“秦洛只是外表风流,其实处事极有分寸,你完全不必有任何顾虑。”

“夏奈,你真是个好人。”林伊兰极淡的笑。

“这是事实,不仅是我,连几位挑剔的议员也相当欣赏,他……”夏奈满溢的推崇还没来得及一一道出,轻悦的话语打断了他。

“谢谢你的赞誉,或许是所知太少,他让我觉得不可捉摸。”榛绿色的眸子凝望,含着柔和的请求。“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在订婚前多了解他一点。所有的、他经历过的一切,愿意帮我吗,夏奈?”

美丽的眼睛盛着期盼,夏奈少校一时忘形,半晌才回过神。

“当然,乐意效劳,我这就叫人去取查。”

从宪政司出来,几小时后林伊兰已身处里尔城,里尔城紧邻休瓦,虽不及休瓦繁华,但每个城市都有的喧闹和死角同样具备。

走入鱼龙混杂的暗巷,沿街站着不少正在招揽生意女人,林伊兰向一个涂紫红色唇膏的□□打听,依次又问了几人后,她顺着指引,找到了一间肮脏的暗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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