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阿福一边做活一边时不时去看看林嬷嬷,见她睡得还算安生,总算是放了心。午间歇息时,她又去小厨特意熬了一些稀粥端给林嬷嬷。林嬷嬷胃口也不大好,饭不怎么能吃下,可是看着阿福这么殷勤侍候,也就勉强吃了半碗。
林嬷嬷吃过半碗粥,脸色好了一些,便坐起来靠在炕沿和阿福说话,无非是劝阿福好生珍惜眼前,说人家常家父子也都是老实人,你嫁过去的确是好福气,新媳妇才嫁过去要懂事。阿福一向视林嬷嬷为母的,自然一一应下,林嬷嬷后来又叹息说,我自然是知道你的,你从小懂事,想来不会让人家说出什么不好来的。
阿福听着林嬷嬷的话,想想那个一口黄牙的二老爷,心里越发庆幸自己嫁了常轩,便下定决心凡事要依着他,要更加把他伺候得妥帖。
晌午过后,林嬷嬷精神了许多,便下炕过来看绣房的活儿,自己也盘坐在那里拿着针线。阿福怕她累着,让她歇着养病,她却不歇,口里还说:“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有养病的福分呢,我这活一日,便得干一日啊!”
阿福听了,心里恻然,不由得低下头发呆。其他人听了也都触到了各自的心事,年老没有儿女的便想着养老的事儿,有儿女的自然操心得更多,而那些年轻丫头们,自然免不了想起自己的终身。看眼前这个林嬷嬷,虽说好歹也是绣房里的管事,可到底年老无依,有个头疼脑热的病都不敢声张在这里忍着的,这样的晚景谁又不感到心寒呢。
晚间林嬷嬷让阿福早些回去,说是让她回去给公爹夫君做口热饭。这一次那些年轻丫头们到没有唧唧喳喳,大家各自低着头做活,可能之前林嬷嬷的话让众人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阿福收拾了针线,又细心地脱下自己的顶针放进绣囊,这才同林嬷嬷以及众人告了别,出了门去。
阿福出了门走了不远,一路绕过阁楼廊桥,便到了一排朴实简单的小屋,那其中便有常管事所住的小院,也就是阿福如今的家了。
当阿福想到“家”这个字眼的时候,心里便泛起了暖意。虽说那小院也是主人家恩赐才给住的,可到底那里有个自己叫做爹的人,还有一个以后日日同床共枕携手一生的人。在这个候府里,作为小小的一个缝补绣花丫头,其实最怕的不是受人欺辱,也不是每日忙碌,最怕的是那种孤苦伶仃,有了难处也没人诉说只能暗自吞咽的感觉。
如今呢,孤身一人的阿福竟然是有了家的人,还有一个非要自己绑起胸部免得被别人看到的男人。她想起这个,心里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暖和,唇边便不由得露出淡淡的笑来,脚下加快了步子往那边走去。
谁知道阿福正这么走着,迎面便过来几个人,最前面那个人背着手,嘿嘿笑了声说:“这不是咱们刚做了新嫁娘的阿福吗?”
阿福心里一惊,抬头看去,那个人却并不是别人,正是候府里的二爷,那个要自己做妾的人。
阿福当下不敢多想,只上前低头躬身见礼,口中低低地道:“阿福见过二爷。”
这二爷却只一径低头打量着阿福,贼溜溜的目光扫过阿福的胸部,却见不如那日见过的鼓囊饱满,便挑逗道:“阿福如今是不是添了什么心事,弄得身子都不如以前了。”
阿福心下作恶,但也只好强忍下,面无表情地答:“多谢二爷关心,阿福一切都好,并无心事。”
二爷却嘴里说不信,又往前了一步,凑到阿福跟前还要说话,阿福连忙往回退,二爷便也随着往前进,而这二爷身后的几个随从竟然如同没看到一般,只站在那里不说话。正在阿福无措之际,忽听到远处喊道:“阿福,你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二爷倒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此间竟然有人,转头看过去,竟然是一个年轻后生,看着有些眼熟的。当下他退后了一步,咳了声,背着手虎着脸道:“你是做什么的,在这里嚷什么?”
来人正是常轩,他仿佛刚刚看到二爷一般,慌忙跑上前见礼道:“二爷恕罪,下人常轩,是府中常管事的儿子,如今正在三少爷跟前伺候。今日三少爷念我新娶了娘子,便放我早早地回来,谁知远远看到这娘子阿福已经在这里了,心里一喜,便叫了起来。下人眼神不好,倒是没看到二爷也在这边,还请二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这一番话有头有尾,既介绍了自己,又说明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同时还表明了,眼前这个小娘子是他常轩新过门的媳妇。
二爷上下打量着他,口里一声冷‘哼’:“怪不得我看你眼熟得紧,却原来是宁儿身边的伺候着的小子。”宁儿是三少爷的乳名。
常轩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二爷口中的不满,脸上堆着笑点头道:“二爷好眼力!”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二爷刚刚自己打算调戏下人娘子的事儿也不好外传,如今被人家正儿八经的夫君捉个正着,他也懒得再说什么,一挥袖子,转身带着仆人离开了。
当下场中只剩下常轩和阿福,阿福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攥着,她心里依然在后怕。这二爷平日沾染了不知道多少丫头,有时候连那些模样好的媳妇都不肯错过的。如今即使自己嫁了常轩,他对自己下手也是有可能的。今日若不是常轩及时赶来,后果到底如何她还真不敢去想。
常轩刚才面对着二爷的笑脸早就不见了,黑着脸看低头的阿福,阿福越发羞愧,头垂得更低。常轩看了半响,终于沉着声音说:“先回家去吧。”
常轩在前头走,阿福小媳妇跟在后面,所幸一路无人,两个人很快进了家门。
走进屋子,常轩关紧了门后,沉着脸一屁股坐在炕上:“你今日怎么和他这么热络!”他出口就是语气不善。
阿福低着头小声解释:“没有热络,是他遇上了我,非要和我说话。”
常轩脸色更加不好看,皱着浓眉道:“你不要理他便是。”
阿福想辩解,可是偷眼看看常轩的脸色,终究不说话,只低着头沉默。
常轩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日,抬头看看垂着颈子默默不语的阿福,到底有些心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这事也不能怪你,他拉着你说话,你自然不敢走开。”
阿福眼中有些湿润,只轻轻点了点头。
常轩又沉思了半响,忽然挑眉问道:“你每日也不喜欢出门,只喜欢在绣房里做活,怎么就碰上了他呢?他又是怎么看中你非要你做妾的?”
阿福赶紧答道:“我的确不太爱出门的,府里的许多人也不认识。就是有一天林嬷嬷觉得身子不适,便托我将二房要的花样送过去,谁知道正好遇到了二爷……”
常轩听了,盯着阿福如今已经不再饱满的胸部,忽然恨道:“都是你以前太不注意,才惹了二爷的注意。若是你以前像如今一样收敛,就凭了你的姿色,断断不会让那个玩/弄了不知道多少丫头的老男人看中。”
阿福被说得无言以对,羞愧地低着头,恨不得钻到炕洞里去。
常轩看着阿福绯红的脸色,犹自不满地道:“难不成你还不信我的话吗,其实你的姿色在众多丫头里也算不上什么。”
阿福连连点头,颤着口儿承认道:“我知道的,我知道自己姿色平庸得很,人又笨拙,如今嫁给你,实在是让你受了委屈,是我高攀了。”
常轩看着阿福眸子里含着泪花儿颤着声音的模样,心里顿时大不忍,有心说句软话,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况且自己刚才是把话说狠了的,当下愣了半响,终于硬着声音道:“你既嫁了我,以后好好伺候我便是,我肯定不会嫌弃你的。”
阿福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泪水不落下来,低着头说:“那你先歇着吧,我去厨下给你做饭。”
常轩其实心里不舍得她就这么走开,更不舍得看她那样带着泪珠儿的模样,不过当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道:“随便做些就是了,爹今晚在外面吃。”
阿福点了点头,径自出屋去灶房烧火做饭了。
独独留着常轩一个人在这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回忆着刚才阿福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疼得很,于是又后悔自己实在不该因为气那二爷以至于对阿福这样说话。
他狠狠地跺了跺脚,心里怨起了自己:其实当时就该上去给那臭不要脸的两巴掌,明明是自己窝囊废没胆量,如今回到家里倒是拿着娘子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