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雪循声望去,只见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里,一个粉红色的身影放下琵琶,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苏慕雪看清了那人,不禁一愣,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只见她云鬓松松挽就,柳眉轻挑,媚眼如丝,举手投足都是天生的慵懒妩媚。她不见得有多漂亮,却不经意间透露出万种风情。苏慕雪心里想到一个词:迷人。这样的女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所谓迷惑男人的红颜祸水吧?但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反感。她只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在场几个男人的反应。
宋掌柜张大了眼,完全呆住了;钱三少笑嘻嘻的,但目光也一直未离开那红衣女子;当她扫向沈离歌时,却意外地对上了他的目光----只有他,目光不是停在那红衣女子身上,而是望着自己。看到苏慕雪望向自己时,沈离歌礼貌地微微一笑。
苏慕雪情不自禁地红了脸,为那猝不及防的对视,有种被窥探到心事的狼狈,但又似乎还有点别的说不出的感觉,她逃也似的移开了视线。
“哟,这就是传说中的苏大小姐啊?快里面坐……听说半个苏州城的人都争着想一睹芳容。果然名不虚传啊。”红衣女子自然地拉住了苏慕雪,苏慕雪听到她软软的声音,只觉身子都跟着软了几分,竟无力抗拒。
玉儿见势不妙,上前想拦住红衣女子:“你是谁啊?你要干什么?”
红衣女子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笑嘻嘻地说:“小妹妹,休要大惊小怪,我还能吃了你家主子不成?苏姐姐,我还没介绍,小女子柳纤纤。”
原来她就是苏州名妓柳纤纤?!苏慕雪脑子有些混沌,任她拉着进屋,被她按坐在了桌前。柳纤纤扫了一眼小二:“我说你愣着干嘛呀,还不快把这些残羹冷炙撤了,重新开席!”
小二忙应了一声,上来撤席。
苏慕雪醒悟过来,想要起身:“姑娘还是不要麻烦了……”
“诶,不麻烦。”柳纤纤按住她,顺势坐在她身边,“苏姐姐别误会,今天的事都是钱三少的馊主意。他跟沈公子打了个赌,赌你敢不敢来……”
苏慕雪从未与人如此亲近,涨红了脸,强作镇定:“哦,是吗?”
“钱三少呢,就赌你不敢来。沈公子嘛……”柳纤纤瞥了一眼沈离歌,苏慕雪不禁心里一跳,脸泛红晕,眼波如水,不知怎的也不敢望向沈离歌的方向。
“纤纤,你别闹了,苏小姐开不得玩笑。”沈离歌低声说了句。
柳纤纤歪头一笑,风流天成:“咦,怎么就开不得玩笑了?我看苏姐姐可不是那种小气的女子。”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端正了些态度,说道:“苏姐姐,我刚才就说了,我可以作证,沈公子可是从前几天就开始等着你,一直想和你谈笔生意。”
一旁的玉儿早已经看不惯柳纤纤的放浪形骸,冷笑一声:“他有心与我们做生意嘛?昨天还不是他报官说我们织锦坊聚众扰民吗?!”
钱三少闻言,一脸促狭地附和道:“就是,就是!这个我可以作证,真是他报的官,昨日我跟他一起去的……”
沈离歌皱眉,拉长了声音:“钱--三--少--”
玉儿和宋掌柜被他们一唱一和弄得莫名其妙,苏慕雪却已经平静下来,起身道:“慕雪之所以赴宴,也有一半是为此事而来。”
沈离歌脸色一变:“苏小姐,您听我说……”
不等他说完,苏慕雪已经冲他施了一礼,众人都愣住了。
苏慕雪开口道:“我来是要多谢沈老板。若不是因为沈老板请了官差来维护秩序,今日我织锦坊不仅做不成生意,恐怕还适得其反,真的扰乱了苏州的秩序,那就罪过大了。”
此言一出,宋掌柜和玉儿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钱三少和柳纤纤却收起玩笑的态度,各自若有所思地深深望了苏慕雪一眼。
沈离歌打破了沉默,还是用他并不标准的动作,拱手施礼道:“苏小姐能理解在下的用意,那我就放心了。”
钱三少玩味地打量着苏慕雪,笑道:“天下真有这等兰心惠质的女子?竟然没有错解大哥你的用意。今日我真是开眼了……”
柳纤纤横他一眼:“难道我不是吗?”
钱三少扮个鬼脸:“哦,忘了这里还有一位,柳姑娘,我错了,我错了……”
柳纤纤冷哼一声,带着一股莫名的怒气:“你今日打赌输了,该怎么罚?”
“该罚!该罚!”钱三少陪着笑脸,“我先自罚三杯!来,小二,上酒!”
很快,一桌新的酒席就布好了。
钱三少倒是说话算话,自觉主动地自罚三杯,这才给众人斟酒。
苏慕雪盖住酒杯,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女子不擅饮酒。”
钱三少大大咧咧道:“咦,哪有谈生意不喝酒的。”
苏慕雪面露难色,沈离歌适时开口道:“三少,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劝女孩子喝酒。”
他口气委婉,用词温柔,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钱三少顿了下,瞪他一眼:“就你知道怜香惜玉……”但还是听了他的话,收回了酒壶。
柳纤纤忽然插话道:“苏姐姐不喝,我替她喝!”听上去,竟像是赌气似的。
苏慕雪不知她何以不悦,有些不知所措。
沈离歌皱了皱眉:“纤纤……”
苏慕雪听他对钱三少和柳纤纤讲话的口气好像兄长对弟妹,心中便对三个人的关系便有了一个模糊地认识,竟隐隐对他的解围生出几分感激之情来。
钱三少接上道:“就是,你们不喝,我们喝!你们不是有生意要谈吗?还愣着干嘛呀?”
他给柳纤纤斟上酒,两个人还真的自己喝上了。
苏慕雪见他们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这才松口气,望向沈离歌:“不知沈老板要跟我们织锦坊谈什么生意?”
沈离歌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斟酌了一下才说:“苏小姐,是这样的,半年前,我就曾经拜访过令尊大人……”
“你想收了我们织锦坊?”苏慕雪淡淡问道。
沈离歌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织锦坊是小女子曾祖父传下的产业,我爹爹不肯卖,小女子更不敢做这种主张。”苏慕雪一字一字不容置疑地说道。
钱三少虽然在和柳纤纤喝酒,却一直在竖着耳朵听两人谈话,这时开口道:“苏小姐,据我所知,现在苏州有八成的丝绸生意都已经落在沈老板的苏锦记,织锦坊何必死撑呢?还不如趁着现在卖个好价钱……”
苏慕雪从容一笑:“别说织锦坊是祖上的产业,容不得落入外姓人手中;但说织锦坊的生意,小女子也不以为是死撑。沈老板的苏锦记或许经营平价丝绸大有可为,但我织锦坊从今日开始,只做上等丝绸的生意,互不干扰。沈老板何必非要斩尽杀绝、一统天下呢?”
沈离歌似有心事,低头不语。
钱三少气不过,捅他一下:“咦,你平时不是伶牙俐齿的,怎么成了一个闷葫芦了?苏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生意就是大鱼吃小鱼,只能越做越大,苏锦记吃掉织锦坊,只是早晚的事。”
苏慕雪微微一笑:“钱公子,隔行如隔山。钱庄有钱庄的做法,丝绸有丝绸的做法。在丝绸生意里面,上等丝绸与平价丝绸的生意做起来又不同。上等丝绸是给有钱人的,有钱人穿绸缎,离不开刺绣的工艺。苏锦记或许可以经营上等丝绸,但却经营不得我们苏家的祖传绣工。只要我苏慕雪的手艺在,我织锦坊就不会倒闭。”
钱三少张着嘴愣了一会:“可是女子总要嫁人的,难不成你还守着个织锦坊不嫁了不成?”
苏慕雪淡淡地说:“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并非不可能。”
众人又是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