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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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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用过刘攘备得晚膳,一碗糙米粥外加几粒馊了的鹌鹑蛋,我一张嘴直能淡出鸟来。

趁着夜未深,我与穆临简又去探看了车马队的下榻之地。

因时随钦差出行,所以车马队不能离我与穆临简太远。然而,刘攘偏偏选了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来招待我二位钦差,是以车马队的主事马夫们也只好歇在就近荒弃的马厩里。

我远远望见一行二十余人,在稻草上躺了一列活像挺尸,不由深感悲催。

穆临简对那简陋瓦房粗糙饭食尚能笑而纳之,然在瞧见一行朝廷命官,被刘攘折腾成这副惨状后,也实在忍不下去,飘飘然又抛了句:“京城下派的官,即便品阶不高,好歹也是皇上的颜面。”

此言一出,刘攘下跪磕头如捣蒜,直呼情非得已,并承诺明日便去寻一处好宅邸来安顿我等。

天边挂着一轮凄凉凉的下弦月。

回瓦房的路上,我将穆临简拽到一边,与他低语:“你若能早些时候威胁这刘攘,我们今夜也不用挤在一处劳什子的瓦房了。”

穆临简看我一眼,神秘兮兮一笑:“事有两面,与你挤在瓦房里,我以为是好事。”

我饮恨。

回到“刘府”已近亥时。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来那刘攘在他这瓦房里凄凉捣腾了半日,自个儿也十分受不住,是以他趁我与穆临简歇下前,便来与我们一拱手,振振有词道:“下官忆及今日尚有公文未批完,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唯恐耽搁了正事,特来望二位钦差允许下官回府衙一趟,好连夜批改公文。”

我自然晓得那公文都是幌子,正欲想个办法拉住他,不料穆临简捋了捋袖子,淡笑一声和气道:“批改公文是正事,去吧。”

我甚萧索地看着刘攘的背影,又凄凉地望了一眼穆临简,郁结囤积,我也懒得说话,默默摸去床榻上,掀了被子打算靠着入眠来忘悲忘我。

怎奈这一点小小的心愿,穆临简也不愿成全我。他伸手在我腰间一揽,沉声笑问:“你这副模样,该不会是在气我吧?”

我转头便对上他欺得极尽英气逼人的面孔,吞了口唾沫,我才郁郁道:“你对刘攘这等奸人这般放纵,却要我这等善人与你挤这破瓦房,这是什么道理?”

他眸色幽幽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忽地又贴近了些,双唇擦着我的嘴角,慢声道:“你今晚嫌弃那膳食,就舀了几口青粥吃,现在饿着也不好睡,我去弄些东西给你吃?”

他说话时,嘴里的热气就混入我的呼吸中渗入五内,我的头皮一阵麻似一阵,顷刻也未计较他是否回答了我的问题,就被他牵出了瓦房。

中夜风更甚,穆临简就手上搭着的袍子披在我肩上,浑身只着一件中衣。

因这瓦房是刘攘寻来彰显清廉的,厨房里也只有些廉价的糙米,面粉以及菜蔬。

我怀疑穆临简未做国师前,应当是哪家客栈的掌勺。须臾间,只见他在菜蔬里挑拣几番,将面粉扔进盆里揉了揉,再生火炒了几铲子,便烙好几张油饼。

我裹着他的袍子,缩在膳房里避风的一角,目瞪口呆地见他将那面饼盛在盘子里递给我。

我正舔了舔嘴,伸爪子正要去拿,穆临简一句“小心烫着”不禁令我深谴自己可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柴啊。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酒足饭饱后端坐在床榻上,夸穆临简的两句话却是很真心的,我说:“你那油饼烙得很不错,不厚不薄,忒有韧劲,我一不小心就多吃了些。”

穆临简正端了烛火去关窗,闻言回过头来淡淡扫我一眼:“还好我今夜用了晚膳,五张油饼你不带停地全然吞了,真叫天下女子都为你汗颜。”

我讪讪一笑:“你晓得我向来做女子很不成体统,也就如我正般性情,扮起男子来才可如此惟妙惟肖。”得见穆临简淡笑起来,我又挠头道,“可我平日却是吃不了这么多东西的,我吃你烙的油饼,觉得味道很熟悉,像是从前吃过一般,便不由多吃了些吃撑了。”

屋内的烛火晃了晃。

穆临简步至桌前一愣,须臾吹熄了烛光。

我眼睛尚还未适应黑暗,什么也瞧不见,只听黑茫茫中传来穆临简略显空洞的声音:“我从前若有事外出,便会烙好饼子留在膳房里。她不太会照顾自己,只会熬些青粥,有时她闲着无事,还会自己熬了粥就着我做的饼子吃。”

顿了好久,穆临简忽地又道:“她后来说……那青粥跟油饼,是天底下换不来的珍馐海味。”

我知道穆临简提及的那个“她”是柳遇。

心底没由来紧了紧,本想安慰他两句,可我张了几次口,却觉得胸口憋闷仿佛自己才是委屈的那个。

夜里穆临简极其自然地与我同榻,我也未多做反对,反正我二人之间也不甚干净,今夜再锦上添花一次倒也无妨。

只是我本来困意沉沉,然而头沾了枕头,却怎也睡不着。也来思绪辗转万千,不知觉间竟回想起穆临简这些时日来,与我讲的他与柳遇的事。

我忽地有些悔,觉得自己不该问这许多,问多了,仿佛徒增自己烦恼。

思及我八卦生涯二十二年,头一遭吃了教训,我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身后揽着我的人忽地动了动,夜里传来穆临简沉沉的音线:“没睡着?”

我轻声“嗯”了一声,翻转过身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忍了好半晌,终是没忍住,我抬头与他道:“那什么,我的厨艺也不好,也只会做青粥。你别想从前的青粥了,日后我有空去你国师府,你若烙了油饼,我也做可以就油饼的青粥给你吃。”

穆临简愣了愣,温润的脸上不见笑容,眼中有静水流转:“好。”他道,须臾他又伸手搂紧了我,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前,深深地吸气再呼气,“你的名字……原来是沈眉。”

我点了点头:“嗯,沈可是我哥哥的名,我叫沈眉。”

穆临简微微将我松开,笑道:“那我往后怎么称呼你?”

我想了想:“亲近的人叫我小眉儿,我娘亲叫我眉眉,莫子谦现在称呼我沈可儿,但我晓得他往常,总背着喊我老二,因我在家里排行第二,嗯,这个称呼不雅。不过你还是得称呼我侍郎,因你不能曝露了我的身份。”

“那就叫小眉,”穆临简一笑,“过几日你去见我家人,总不能没了称呼。他们在北荒的香合村子里,为了不曝露你的身份,你姓景,叫做景眉好了。”

我以为景眉这个名字,听上去十分不错。然而穆临简要带我去见他家人的理由,却十分匪夷所思。民间有个说法,叫“六月六,见姑姑”,是说嫁出去的姑娘,要在六月六的当日,回娘家一趟。穆临简道:“反正你在北荒,也没有亲戚,干脆将我的亲人当作自己的,回去见一见。”

且不说穆临简所谓的家人都是他从前认得干亲,我根本也无甚立场去见他的家人。这问题着实令我困惑良久也未果,与他再攀谈半晌便也十分困倦了。

将睡未睡的那阵子,我脑子中虽一片迷糊,却有一个念头甚翻腾,甚激越。

纵观这几月时日,我对穆临简多番与众不同,而方才听他又提及柳遇,我心中那阵子发紧,八成是由于吃醋了。我虽素来大而化之,然则脑子却还是好用的。这厢我不介意穆临简为我解春患粉的药力,也不排斥他与我同榻,且还能窝在他怀里睡得踏实,其根本原因只有一个——我大概,应该,很可能是看上他了。

领悟这一点,我真是又惊又喜,想我悄无声息地酝酿了如此之久,今日总算酿出了一朵粉粉艳的桃花。

天上的命格老,你可真是个会办事的人,我欣赏你。

翻了个身往穆临简怀里欢腾地更钻了两钻,我心中一派青春活力,勃勃生机。

第二日,我容光焕发便起了身,跑前跑后地为穆临简打水倒茶。

承蒙命格老照拂,此刻的我,已然今非昔比。我不再是那个麻木不仁的沈眉,而加入了天下千万小儿女的行列,成为了一个心里有人的人。我特别骄傲。

昨日被穆临简将了一军后,刘攘今日倒十分老实,早早派人送来了膳食,备好了马车。

我甚积极地伺候穆临简用完早善后,又先知先觉地为他掀了马车帘子,恭请他上马。我觉得情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我这般奔波劳累一上午,却一点不觉得累,气都不带喘一口的。

穆临简昨夜跟我说,他其实早在今春四月,便派人查了刘攘吞银子的事,因此今次来,他只须让刘攘交出假账本,再拿来跟真的一作对比,便有了物证。至于人证,请几个连年修寺被剥削的劳工便是。

这本是一件复杂的事,他这么一提及,倒显得格外简单。

入了马车后,我又赶忙翻阅起昨夜探子送来的真账本,心心念念要帮穆临简分担些。

不料我才翻了三两页,旁边忽地伸来一只温温凉凉的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穆临简皱眉:“脑袋倒是没发烧。”顿了顿,他又垂目见了我手里的账本,失笑道,“这个你不用看,待让刘攘交出真账本,由随行的主事去对账便是。”

我将手里书页翻了翻,讪讪笑道:“便是主事对了帐,你我身为钦差,总有一人要过目不是?我过目了你便可以歇着。”

穆临简一愣,摸了摸我的脸又问:“你今儿是怎么了?何以对我这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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