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高大的雕花门前面,壮实而略有点肥胖的黑人女性正用一块大绣花方帕抹着眼泪:“莱斯特先生,您真应该让您忠心的老玛莎跟你们一块儿去……小小姐才这么小,您怎么照料得好她……”
“放心吧,好玛莎,克劳迪娅可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怎么照看好她自己。”金发吸血鬼用富有说服力的声音向她保证道,并亲热地用额头碰了碰怀里小家伙的鼻子:“你说是吗?”
哦,他看起来可真像一个完美的好爸爸。
小姑娘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金发吸血鬼,再看看玛莎,探身过去搂住黑人的脖子,在她脸颊上留下两个湿答答的亲吻:“没错。玛莎,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从巴黎带一枚漂亮的胸针作礼物,你一定会喜欢它的。”
玛莎抽噎了一声,再度用手帕抹了抹眼睛,她可真舍不得她的小小姐。虽然克劳迪娅小姐白天总是像猴子一样野,可任谁看到过她在莱斯特先生跟前那小天使般温柔甜蜜的模样,都会把心都融化的。
她絮絮叨叨地交待:“克劳迪娅小姐,您可不能再那么顽皮啦。没有玛莎在身边,您得好好听莱斯特先生的话,当个小淑女……”
“行啦,玛莎。”莱斯特朝马车夫打了个手势,然后按着玛莎的肩膀:“你知道,除了你,我可信不过别人,你得好好儿替我照看着鼠尾草庄园。”
“放心吧,莱斯特先生,您现在看到鼠尾草庄园是什么样的,等您回来,它一定还是这个样,甚至更漂亮。”再没什么能比主人的信任,更让这些从出生起就跟这片土地这座庄园绑在一块的黑人们激动了,玛莎响亮地做出保证。
“那就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安心地跟克劳迪娅好好在欧洲享受段假期啦。”莱斯特从马车上探身出来朝玛莎挥了挥:“如果路易回来……”
“如果路易先生回来了,我会按照您吩咐的那样说的。”玛莎那深色的脸上显出了黑人们在听到主人某个不合规矩的吩咐时,那种特有的狡黠笑容。
莱斯特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敲了敲马车板壁。车夫扬起马鞭,轻甩了一下,马车在月色中朝新奥尔良城行去。
“我们今天就上船吗?”小姑娘期待地问。她着实有点激动,十七世纪末的法国,那意味着什么?法国大革命,断头艳后,法兰西共和国,法兰西第一帝国,甚至活生生的拿破仑和雨果!……那意味着太多太多了,多到就连“吸血鬼”这个词都能被抛到一边。
金发吸血鬼好奇地端详自己的小女儿。
这个小家伙有趣极啦,一点儿也不像个六岁的孩子——倒不是说她就跟他似地,仅仅是外貌没有变化,但却已经在这世上生存了许久——而是某些更不同寻常的,脑子里的东西。
至少路易那个小蠢货也干了件好事,莱斯特高高兴兴地想。多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呀,他将小脸还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的小家伙抱到膝盖上:“不是今天。”金发吸血鬼说道:“明天这个时候,咱们就会在开往马赛的船上了。不过今晚不行,我还得给那个卤莽的家伙收拾收拾呢。”
“收拾收拾?”小姑娘的念头还在凡尔赛宫,科西嘉人,基督山伯爵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上打转。
“是啊。要一起来吗?”莱斯特发出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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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数天之前的“捕杀吸血鬼”事件并没能让军官获得他梦寐以求的重任和米拉爵士的青眼,因为在这幢房子一楼后面那排房间——通常是提供给住家的仆人们的屋子——乌漆漆的,这说明目前,照料全家,以及这幢房子的任务还在女主人身上。
当然了,会有这样的情况,也并不令人意外。
毕竟,治安队损失了不少人手,尽管都是受伤的,可那也是笔不小的支出。但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却什么都没弄到!
也许除了一个烧毁的屠宰坊。
虽然去的人都相信了那家伙是个“怪物”,毕竟,哪里会有人类有那样鬼魅的速度呢?但“吸血鬼”?抱歉,你可得拿点什么出来给城里的老爷们看看才行。如果没有吸血鬼那传说中的尖牙,至少来个被吸干了的士兵尸体。
什么都没弄到的米拉爵士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跟斗,他已经被黑死病弄得够焦头烂额的了,实在不想再给城里那群无聊的“上等人”更多点嘲笑他的借口。
在这种情况下,首倡“捕杀吸血鬼”的军官,除了被米拉爵士骂个狗血淋头外,想要升官想要被重用,那是没有一点可能的。
正因为如此,脾气变得愈发暴躁的军官,和因为背叛了路易而深深恐惧着他会回来报复的女人,几乎日日争吵不休,彼此指责。这一个原本就像南方大多数中等家庭那样富有温馨和礼貌气氛的房子,如今每天晚上都淹没在咆哮和尖叫里。
“看哪。”金发吸血鬼坐在花园里那棵云松的树枝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发生在那间他曾经坐在桌旁享用晚餐的餐厅里的那幕。他把小女儿举到胸口,好让她看清楚屋子里正在彼此诅咒的夫妻:“人类总是这样。当事情的结果和他们期望的不一致时,就会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莱斯特摇摇头:“这可真是项糟糕的品质。”他评价道。
“你得记住,我的小南瓜。如果你决定要干件什么事儿,你就得想清楚它的后果。别跟这两个蠢货一样。”金发吸血鬼用那种每天晚上给小女儿念绘本上的寓言故事时的温柔口气,亲切地提醒着。
“不过,换句话来讲。”莱斯特沉思着,又慢吞吞地补上了一句:“要是你有了承担后果的准备,那么你想干啥都没问题啦。”
说着,他抱着小女儿,像一片夜风中飘落的树叶似地,轻轻地跃了下去。
莱斯特像个普普通通的,在夜晚来造访这户人家的客人那样,客客气气地敲了敲他们的房门,等待了一会后,他又拉了拉门口连接着铜铃的拉索。
但军官夫妻也许是吵得太投入了,始终没人注意到屋外的不速之客。
“哦,这可不怎么礼貌。”金发吸血鬼遗憾地说,他伸长指甲,轻轻划开了门锁,锃亮的马靴踩在门厅厚实的编织地毯上,什么声音也没有。
小姑娘一声不吭地趴在他肩膀上,脸色雪白,当他往餐厅那边走去时,她小声说:“我……我想留在这儿,莱斯特爸爸。”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我的食谱了,亲爱的小克劳迪娅。你该学着习惯它。”莱斯特停下脚步,跟坐在自己手臂上的小家伙说道。他的声音和态度都挺和气的,但却让程西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那些是捕食!这次是谋杀!她在心里愤怒地喊。
不过莱斯特没为难她,他拿那种溺爱自己淘气的小女儿的父亲常有的纵容态度,把小姑娘放到了地上,拍拍她脑袋:“好吧,我还是有一点耐心的。你可以呆在这,不费什么事,很快我就会出来了。”
小姑娘蹲在厚厚的编织地毯上,她听到餐厅那边传来莱斯特彬彬有礼的问候声:“晚上好,米尔斯先生,米尔斯夫人。”她捂住耳朵,跑进旁边的小休息室里。
休息室的角落里有奇怪的声音发出:“噗……噗噜……噗噗……”她扭头望过去,顿时被沙发旁那个摇篮给惊呆了。听到餐厅那边还有对话声在继续,她来不及细想,跑到沙发边,用力抓住摇篮的腿,拉着它往挂着装饰性帷幕的墙边拖去。
摇篮里的孩子扔掉原本正往嘴巴里塞的小玩具,高兴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冲她招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安静!”程西西压低声音,试图让这个孩子沉默下来,感谢上帝,在它发出更大的声响前,她成功地将摇篮推到了墙边,并用厚实的帐幔盖了上去。
在这层层叠叠的帷幕以及上面那些富有层次感的花纹下,这一块凸起很容易在夜间被忽略。
然后她小跑到了餐厅那,莱斯特刚刚将怀里女人的身体放到椅子上,他抬起头,唇边还带着一抹暗红色的液体:“查尔斯顿人。”他舔了下嘴角,就像平时他评鉴塞浦路斯酒,马拉加酒,和波尔图酒,哪种更适合佐餐时那样,作出评价:“虽然算不上顶好,但也不赖。”
小姑娘咚咚咚跑到金发吸血鬼腿边,并张开手臂让他把自己抱起来。她打了个呵欠,目光满不在乎地从那两具尸体上划过:“我困了,莱斯特爸爸。”她趴在吸血鬼肩头咕哝道。
“当然,我们马上就回去。”莱斯特拿起餐桌上的烛台,随手点燃了餐桌上雪白的餐布,以及墙壁上的挂毯。
小姑娘愣住了,看他边走边点,马上就要到休息室门口,她忍不住抓住他外套:“等一等!”
“怎么了,克劳迪娅?”莱斯特停步,感兴趣地问道:“还是说,你想介绍房间里的小朋友给我?”
这混蛋早就知道了!小姑娘捏了捏小拳头,一声不吭地跟他对视。
“哦哦哦……”莱斯特扬了下眉毛,他把小女儿放到地上,蹲下|身,蓝色的眼睛在身后的火光映照下闪闪发光:“刚才你可没这勇气,是什么让你胆子变大了?”
程西西闭嘴不作回答。
她的手伸到了裙摆后面,手心紧紧握着一个小巧的银质扁盒,里面装满了磨碎的奥勒冈叶。
这可能一点儿作用都起不了,可她得尝试一下。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漠视一个无辜的婴儿受到伤害,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去尝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