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干什么呢,克劳迪娅?”莱斯特柔声问,细长苍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帮小女儿理了理挂在额前的碎发。他看到小家伙鼻尖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这样可不好。金发吸血鬼想道,也许回头他该好好给小家伙补一补礼仪课,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无论何时,你都得从容不迫——哪怕马上就要死了,也得保持风度。
小姑娘可没有他那么多念头,她那双圆溜溜的苍绿色大眼睛往餐厅那边瞟了瞟,确认火势已经上来了。尽管是夜晚,可不用太久,也一定会有人注意到。
当然,她不至于抱希望于人类能对金发吸血鬼造成什么威胁,他们多半就连莱斯特的影子都摸不到。
但只要有人来了,只要有人敢在火焰吞食整幢房子前冲进来看看,他们就有可能发现那个孩子——虽然莱斯特不会留下她,但一个婴儿,他还不至于非要亲自动手不可,大约也就只是留在火场里不管。只要是这样,这个孩子就有机会获救。
“莱斯特爸爸,”小姑娘甜甜地叫,就像一个每一个任性地向父亲要求买套漂亮的威尼斯玩偶的孩子那样,小脑袋羞涩地低垂着,大眼睛偷偷地从睫毛下面瞧他:“那只是个一岁都不到的娃娃呢,我们别管它了好不好?”
“唔……”莱斯特好奇地问:“你在吃鸡蛋布丁和鸡肉丸子的时候,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克劳迪娅?”
一股反胃的感觉猛地涌上来,程西西脸色刷白地瞪着他:“您说要是作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那么不管想干什么都没问题啦。”
莱斯特扬起了淡金色的眉毛,他带点儿期待地回答:“啊……我的确是这样说的没错。”
小姑娘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幼童尖锐的呼救声刺破了夜空。
密密麻麻的细碎粉末扑向面带笑意的金发吸血鬼,那种从他还是个人类时起,就会令他呼吸困难,胸口发闷,皮肤冒出无数红点的香料瞬间弥漫了这一块小小的空间。
几乎就是这一眨眼不到的时间,吸血鬼的身影直接穿过了打开的房门,横贯整间休息室,握着小家伙的脖子,将她压在墙壁上。长达五米的距离和巨大的加速度,令孩子脆弱的后脑在撞到坚固的硬木墙板时发出了猛烈的撞击声,某种粘腻的液体顺着那头漂亮的鬈发,流淌到了吸血鬼那只正握着脖子的冰冷,有力的手掌上。
“这对我不再像几十年前那么有用了。”金发吸血鬼不无遗憾地说道。
多么狡猾的小东西呀,他可还记得那场提到奥勒冈叶,并让他不以为然地表达了这香料对自己那小小影响的谈话——发生在他和路易之间的。
瞧一瞧!难怪从没展现过对植物与美食兴趣的路易会提到这个!可怜的路易小羊羔,他总是学不会判断什么才是自己的意志。
房子外边传来了人声,小姑娘发出一声安慰的叹息,头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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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而缓的晃动,温暖,舒适……就像是某种遥远而模糊的,在母体中的记忆一般。
程西西将脑袋微微蹭了蹭,带点儿撒娇意味伸了个懒腰,睁开眼。虽然这回只有一年多,却比以前几十上百年都更让她想念程家妈妈,不管是她拿手的油焖鸡还是她念叨起来老爱敲人脑门的习惯——惯——惯——
小姑娘由衷地在心底发出一声哀嚎,重重地把脑袋塞到枕头下面去。
上帝真主玛利亚啊……为什么她还活着?
“唔……我猜那也许是因为我不在他们光辉照耀下。我收养的孩子当然也不会在。”莱斯特合上手里的诗集。
小姑娘从枕头下面睁着大眼睛恶狠狠地瞪他。
莱斯特曾经说过他的天赋“读心”对她是没什么效果的,而且吸血鬼并不太喜欢使用这个不怎么有趣的天赋。这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哪怕是最喜爱窥伺隐私的人,如果随时都能看到身边人心底的念头,这种兴趣也会变成为一种惩罚。而这一刻莱斯特能听到她在想什么,多数是因为她刚才在心里哀嚎的声音实在太响了。
小女孩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吸血鬼冰冷的蓝眼睛对视了一会后,撑着短手短脚坐起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莱斯特爸爸?”
金发吸血鬼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怎么了,我的小南瓜?”
小家伙欢呼一声,从床上飞扑过去,搂住吸血鬼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甜蜜蜜却湿答答的亲吻。
多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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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吸气,一,二,三——”
“啊——”
凄惨的叫声回荡在屋子里,十六岁的少女盯着摊在床上的那条裙子,咬着牙说:“没关系,玛莎,再来!”
楼下的休息室中,莱斯特正悠闲地和路易下着棋,两只吸血鬼身上都穿着华丽的正装,等他们的女儿换好衣服下来,就要出发去宴会——总是会让“路易妈妈”看所有漂亮的小伙子不顺眼的宴会。
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四十六岁——早已无法称为少女的女性移居到了罗马,这个基督世界的首都。
当她在镜子里的脸上出现第一条细微的皱纹时,两只吸血鬼离开了。因为看到她的脸让细腻的路易感到难过——为了他们的永生,为了她的老去。
然后是五十六岁,六十六岁。
她在镜子里的脸已经满是皱纹,曾经蓬松而蜷曲的头发逐渐失去光泽,美丽的苍绿色的眼睛也开始浑浊。
终于有一天,金发吸血鬼再次出现。
他坐在高大的四柱床边,烛光下那张苍白的面孔依然跟六十年前一样英俊,一样美丽。
“你后悔吗?”莱斯特用他低沉,优雅,充满魔性的声音问:“你曾经可以像我这样,永远不会老去。”
“我享受了阳光。这总得有些代价。”
金发吸血鬼微微笑了,那双冰冷的蓝眼睛里露出一点温柔的神色:“我的小南瓜,看来我们无法在你要去的地方见面了。”
他俯下身,露出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