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是不是身上不爽利?”秦氏想到烦心处忽听耳边有人唤她,睁眼一看,只见青岚手中拿了一个铜胎掐丝的小盒,乖觉道:“我看太太刚刚皱眉,大约是因路途遥远让马车晃得头疼,我这儿有一盒子冰片薄荷膏,取一点抹在太阳穴上,或是嗅一嗅都能提神醒脑。”
秦氏微微笑道:“我好得很,倒是妳,这两日坐马车上犯晕,吐得厉害,下巴都尖了,回头楼哥儿看了该心疼,说我没好好疼妳。”
青岚听秦氏提到林锦楼,脸微微红了,垂下了头。秦氏拍了拍青岚的手,这时听马车外面有人道:“太太,到二门了。”
曹丽环在罗雪坞听说大房的车马到了,口中抱怨道:“不是说明儿个下午才回来么,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忙忙的梳洗打扮,换上了当季最好的一套衣裳,茶白色满绣花鸟绸缎长身褙子,料子和绣工均是上乘。让卉儿给她细细上了妆,她原本生的白,皮肤却不细嫩,且有点点的雀斑。卉儿手巧,用茉莉紫粉膏将她一张脸涂匀了,遮上瑕疵,又扑上淡淡一层胭脂,淡扫了眉黛,精心梳了一个既端庄又别致的桃心髻,戴上素银的钗环,整个人便焕然一新,虽不是美人,但也别有风韵了。
因怀蕊告假回家,曹丽环便想带卉儿去迎人,可又信不过香兰,唯恐香兰单独在屋子里偷拿东西,只好将卉儿留下,带了香兰去了。半路上听说大房一行人已经去了寿禧堂,厮认完毕,正准备摆饭,便急匆匆往寿禧堂去。
香兰看了看足下生风的曹丽环,斟酌着措辞小心道:“姑娘,寿禧堂摆的是家宴,又没派人过来请咱去,这样冒贸然怕……不妥吧?”
曹丽环道:“有什么不妥的?我可是林家的正经亲戚。许是请咱们去的小丫头子跟咱们走岔了呢,与其让人家等咱们开席,还不如直接过去。”曹丽环一贯看不上香兰,轻蔑的斜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妳进府有几个月了罢?怎么还是一副缩头缩脑上不得台面的窝囊样儿,好歹学学卉儿的眼界见识罢!待会儿可别给我丢脸。”
香兰好意提点,却吃了一通排揎,低下头不再言语了,心中暗叹一声:“明摆着是府里不受待见的便宜亲戚,还硬要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儿,若是有心相请引见,几日前就该派人过来打招呼了,直到大房回来,寿禧堂都摆了饭还不见知会,就知道人家是不愿见呢,这么巴巴的贴上去,唉,待会儿就等着没脸罢。”
林府的寿禧堂,三间正房高大轩丽,精巧的雕花门向外敞开,可见得明堂里的描金紫檀案上设着一只青绿古铜大鼎,鼎中焚着香,若有似无的燃出一缕细细白白的烟。
“表姑娘请回罢,这一趟是老太太张罗大房二房的一起用饭,下回姑娘再来罢。”林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雪盏慢声细语地说道:“再说屋里都已经摆饭了,表姑娘这会子进去也不合时宜。”
曹丽环捏着帕子站在寿禧堂院外,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仍强撑着道:“既是家宴,我也是林家的亲戚,为何不能进去?我还给大舅舅、大舅妈和几位表哥表妹们备了东西。”
琉杯道:“难为姑娘有心,还备了礼物,只是提醒姑娘一点,我们大老爷、大太太是姑娘的表舅舅和表舅妈,沾着一个‘表’字,到底不是亲的。”琉杯是林老太太房里的二等丫鬟,性情泼辣,一张利嘴常常不留情面。
香兰站在曹丽环身后,揣着手垂着脸,暗想道:“人家摆明了是不想让妳进去,何必自己跑去找没趣儿。碰了一头灰罢?这下面子里子全没了。啧,这环小姐可是个火爆性子,待会儿倒要有好戏瞧了,可别殃及池鱼,连累我受罚。”
曹丽环的脸色愈发阴沉,指着琉杯厉声道:“这是妳的意思还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不信她要把我关在外头!”说着理了理衣裳便要往里冲。
雪盏张开双臂挺胸一拦,脸上仍带着笑道:“表姑娘请回罢,这是老太太的吩咐,别为难咱们。”
曹丽环只觉自己没了脸面,益发要把面子找回来,冷笑道:“甭拿老太太说嘴,今儿我还就非进去不可了,我要亲自问问老太爷、老太太,有没有把自家亲戚关在外头不让进去的道理!莫非是想欺负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孤女不成?”曹丽环身高形壮,一把推搡开雪盏便要进去。
雪盏被曹丽环推了一个趔趄,琉杯迈步上前一挺胸,拦着曹丽环,横着眉道:“妳想干什么?寿禧堂岂是妳能撒野的地方!”琉杯比曹丽环还要高挑些,冷着一张脸,伸胳膊用力一推,竟把曹丽环推了出去。
曹丽环万没想到丫鬟会跟她动手,脚底一踉跄往后一倒,香兰赶紧在后头伸手接住,她生得娇小,一时没接住又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跌进花池子里。
“好啊,竟然敢推我!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曹丽环勃然大怒,大步走上前伸手便打了琉杯一记大耳刮子,指着怒骂道:“没脸没规矩的小贱人!不过是家里几两银子买进来的玩意儿,竟敢蹬鼻子上脸打妳主子!今天我便教教妳规矩,让妳知道奴才该怎么伺候人!”说着又一记耳刮子扇了下来。
琉杯没想到曹丽环突然使泼打人,捂着脸一时怔住,待曹丽环第二个耳刮子扇下来,方才明白过来,一把攥住曹丽环的手腕,冷笑道:“我是林家买进来的,林家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才是我的主子,妳是哪里来的主子?不过是个八竿子亲戚,占着林家的便宜,整天要这要那,今儿个吃鱼,明儿个吃鸡,后天又要金子银子绫罗绸缎,还不如我们这些奴才呢!”
雪盏连忙上来拉琉杯道:“浑说什么呢!”又跟曹丽环说道:“环姑娘别恼,琉杯嘴里没个把门的,回头让嬷嬷们教训她。”
曹丽环哪里肯依,琉杯说的每一个字都戳中她羞恼之处,她恨不得把琉杯生嚼活吞了,咬牙道:“我就不信今天我还治不了妳个小贱蹄子!”另一手伸出去猛地去抓琉杯的脸。
琉杯大吃一惊,手朝前一挡,曹丽环没抓到,便一把揪住了琉杯的头发,用力撕扯,口中骂道:“小贱人,今天不治死妳我再不活着!我的话是妳这张臭嘴能随便编排的?”
琉杯疼得龇牙咧嘴,往曹丽环怀里撞去,泼哭道:“妳治死我,妳今天就治死我!大不了我陪妳同归于尽!”她这一撞把曹丽环撞了个倒仰,却还不松手,仍抓着琉杯的头发,琉杯便顺势往曹丽环身上一趴,两人一齐滚落在地。
曹丽环气红了眼,早就忘了今夕何夕,两只手一边死命捶打着琉杯,一边往死里骂道:“小贱人!小贱人!”琉杯直挺挺躺在地上任她打,只管敞开嗓子嚎啕大哭。
香兰早已看呆了,心想自己活了两世,富贵乡里呆过,市井窟里活过,却从未看见有主子和丫鬟这般掐架的,只干巴巴的喊了几句:“别打了”。雪盏急得团团转,跟几个婆子上前拉架,看香兰傻傻的站在一边,跺着脚道:“跟棍子似的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劝劝妳家姑娘!”
香兰心里明白,曹丽环不待见她,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一个不好反倒成了撒气桶,可面子上的事还要做,瞧着曹丽环气势汹汹,抡圆了胳膊给琉杯大嘴巴,便上前一把抱住曹丽环的胳膊道:“姑娘,快停停手,别气坏了身子。”
曹丽环一把将香兰搡开,并一脚踹过去,骂道:“没用的小蹄子!看妳主子受罪都不知过来帮忙!”
香兰捱这一脚正求之不得:“哎哟”一声跌倒在地,一边揉着被踹的肚子,一边装死。
雪盏一把攥住曹丽环的手腕,大喝一声道:“都别闹了!难道要我把老太太请来不成!”
曹丽环听见“老太太”,脸上掠过一丝惧意,随即满不在乎道:“即便妳把老太太请来,我也不怕,我还正想找她老人家,让她给评一评这个理,这样敢欺主的刁奴,莫非还要留在身边……”
一语未了,便听有人说道:“谁这么大架子,还要劳烦老太太?”从院门口走出一个三十五六岁的贵妇,合中身材,雪白的一张脸生得美貌端庄,荣耀高洁。身穿天青色软缎褙子,衣上绣着极精致素雅的折枝梅花,下着白白长裙,头上干干净净绾了油亮的倾髻,只别了两根玉簪,那玉水头通亮,翠绿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