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得力,儿女便有依靠。此刻林东绮重新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绸缎衣裳,坐在罗汉床的炕桌边描花样子,宋檀钗坐在另一边做荷包,两人时不时的说上两句。踏莎端了盏热茶过来说道:“两位姑娘都歇会儿罢。”
林东绮小声说道:“还不累。”又朝踏莎一努嘴:“去把糖果点心盒子拿来。”
踏莎不一会儿便取来了,林东绮将紫檀螺钿八宝盒推到宋檀钗跟前说道:“这奶油杏仁和琥珀核桃,都是新做出来的,妹妹尝尝新鲜。”
宋檀钗拈了一块放到嘴里,林东绮把宋檀钗做的荷包拿过来看了看,赞道:“妹妹真是一双巧手,将来也不知谁有福气,把妳娶了去。”
宋檀钗脸“噌”一下红了,呐呐地说道:“姐姐说什么呢!”
林东绮含着笑说道:“怎么害臊了?这里横竖没有外人,妹妹想要个什么样的门第,回头我跟母亲说说,让她也帮妳们留意留意。”见宋檀钗垂着头不说话,便旁敲侧击问道:“要说起来,也是长兄先订亲,妳才好谈婚论嫁,奕飞哥的年纪也不小了。”
宋檀钗说道:“娘也想给哥哥说亲呢,看了几户人家,我娘都觉着好,可哥哥不满意,说考了功名之后再订,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再等上几年娶妻室也无妨,我娘也就撩开手不再管了。”
林东绮笑意吟吟的点头附和:“妳哥哥这番话才是正理,横竖屋里也有丫鬟伺候,日后再成家也不迟……”
宋檀钗摇了摇头:“原先哥哥房里有一个叫红袖的丫鬟跟别个不同,谁想一年前害病死了,娘想把一个叫芳丝的丫鬟给他,哥哥却不要,只说明年就春闱,一切以学业功名为重。”
林东绮套问出她想知道的,心下满意,又探听宋家其他家事。宋檀钗暗想:“哥哥品貌都是高才,原本求娶个林家嫡出小姐也不算什么,可如今宋家式微,便没那么容易了。哥哥总说林家的姑娘也就二姑娘还算和善,让我多跟她亲近。我冷眼瞧着,二姑娘也有这个心思,我就透出点给她知道。”两人一问一答,说了许久,暂且不提。
时节已入四月,处处春光明媚。
香兰从早晨便有些心绪不宁,手里攥着荷包又暗暗的把宋柯骂了个遍。探头探脑的往屋里望,见曹丽环正跟卉儿小声说着什么,便借故去烧水,从罗雪坞里溜出来,到那山坡上去寻宋柯。还未走到,便瞧见那桃树底下长身玉立着一个翩翩少年,不是宋柯又是谁?
香兰立刻提了裙子跑上前,把荷包往宋柯手里一塞,说道:“还给妳。”说完转身便走。宋柯急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哎,哎,妳急什么?”
香兰气愤的转过头,狠狠甩了下胳膊,却没能把宋柯的手甩开,怒道:“我怎能不急?我是撒谎跑出来的,待会儿让表姑娘发现,我吃不了兜着走!”
宋柯一呆,手就松开了,脸上带了歉意,讪讪地道:“抱歉,是我想得不周全了……”
香兰见他这番形容,消了些气,站定了说道:“荷包已经补好了,宋公子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宋柯仔细一瞧,只见那荷包破了的地方被细细修补好,还用了同色的丝线将花样补齐,又平整又精细,竟看不出原先是破的,不由惊喜道:“补得这么好!”望着香兰,笑容诚恳,说道:“妳补这荷包可见是花了不少功夫,我自然要好好谢妳。”
香兰本想拔脚就走,但听了这话,心说道:“妳要感谢就给我些银子罢。”抿着嘴看着宋柯,没有做声。
宋柯笑着说道:“给妳银子只怕太俗气,这个送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缂丝缎缝制的小荷包,递给香兰。
香兰本想故意推脱一番,可转念想到自己前两天提心吊胆的补荷包心中就有气,当日宋柯让她补荷包,她就稀里糊涂的补了,等补到一半方才想起来,自己若是推脱补不好,宋柯又能如何?可看看那已补了一半的荷包,还是咬咬牙给补好了,点灯熬油的做活儿,又怕被人瞧见,这样费心力,收宋柯一件谢礼倒也不多。想到此处,将那小荷包接过来说道:“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宋公子慷慨。”福了一福,转身又要走。
宋柯两步上前拦住:“妳就不想瞧瞧里面是什么?”
香兰有些恼,抬头却看见宋柯一张笑吟吟的脸,愈发风采过人,香兰也不由呆了呆,心想:“这宋公子生得真好,风采也好。”这一呆,火气竟一丝都发不出了。
宋柯仍在旁边催道:“快打开瞧瞧,看妳喜欢么。”
香兰无法,只好依言把小荷包打开,倒出来一瞧,只见里面是一只翠玉雕琢的小青蛙,剔透水润,是一块极好的料子,雕工平平,却有种拙朴的憨态,着实喜人。香兰“呀”了一声,喜爱得左看右看,喃喃说道:“翠玉琢的玩意儿倒是常见,这样有趣的倒不多。”
宋柯见香兰喜欢,嘴角也向上扬了起来:“这小东西是我闲来无事雕着玩的,妳喜欢就好。”
香兰听这话说得暧昧,方才惊觉自己和宋柯靠得太近了,忙退了两步,定了定神说道:“奴婢谢谢宋公子的赏,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宋柯紧紧皱了眉头,方才两人一言一语的已有几分稔熟和亲密,方才她又自称“奴婢”,还称他“宋公子”,显是又生分起来,心中一急,便再次上前拦住香兰,道:“且慢,妳的帕子还在我这儿呢。”
香兰方才想起上回借给他擦衣摆脏污的帕子宋柯并未归还,便伸手讨要道:“既如此就赶快还我罢。”
宋柯脸上露出无辜的神色,摊开两只手说道:“我忘带了。”香兰又有些恼,宋柯又连忙补上一句:“不如妳明儿个还巳时正过来,我把帕子还妳?”
香兰把手收回来,淡淡地道:“算了,不过是条帕子,我也不要了,宋公子烧了罢。”说着又要走。
宋柯又伸胳膊拦住,脸上仍笑咪咪地说道:“不如这样,帕子就当妳送给我,我拿一样东西跟妳换。”说着伸到袖里,摸出一朵白色的绢花。
香兰一愣,宋柯带着几分得意,把绢花送到香兰跟前说道:“就这朵绢花罢,比妳头上的纸花好看得多。”
香兰把那绢花接过来一瞧,见那花的背面有墨笔染上的一点黑,她丢的那朵背面便让她轻轻用毛笔划了一道作为记号,原来自己丢的那白花竟让宋柯捡了去。
宋柯看着香兰,见她垂首低眉,浓密的睫毛掩了殊秀的双眸,幽兰恬雅不足比其芳丽,宋柯看得有些怔,喃喃说道:“妳丢花的时候,我正好碰见,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缘?”
香兰听这话愈发不像,疏远的笑了笑道:“宋公子物归原主,奴婢在这儿谢过了。”福了一福,又要走。
宋柯这回却没有拦,只在背后问了一句:“我还不知道妳名字呢?”香兰想装听不见,宋柯却提高了调门大声说道:“妳要不说,我就去罗雪坞打听去。”
香兰暗骂一声可恶,回头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道:“我叫香兰。”言罢提了裙子飞快的跑了。
快到罗雪坞的时候,香兰顿住脚,整了整衣裳和头发,从小茶房拎了半壶水,慢慢的走回去。刚一进门,便瞧见卉儿倚在门口夹小核桃吃,瞥了香兰一眼,冷笑说道:“这一大早起的就不见人了,疯哪儿去了?”
香兰小声说道:“烧水去了。”闪身进去添茶。
卉儿看着香兰的背影哼了一声,把嘴里的核桃壳吐到地上,扬起脸儿对刚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曹丽环说道:“妳也不管管她,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疯。”
曹丽环说道:“眼下还得哄着她多干活儿呢,我看那小蹄子不如先前勤快了,要是再骂她,生出烦心来,绣活儿上不精细反倒不好。”
卉儿不屑地说道:“怕什么,她敢偷懒耍滑,就让楼大奶奶撵她出去!”
“如今大太太回来了,她说话的份量可不如先前了。”曹丽环一脸精明道:“香兰归根结底还是林家的丫头,要是咱们的,想打想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妳还是少跟那小丫头置气,我问妳,我交给妳的事妳办得怎样了?办成了,才是咱们长长久久的出路。”
卉儿压低声音说道:“已经按照姑娘说的办了,一句都不带差的。”又有些后怕,说道:“姑娘,妳说这事要万一被查出来……”
“妳放心,查不出来!”曹丽环斩钉截铁地说道:“再说查出来又怎样?还能把咱们生吞活剥了?实在不成,铺盖一卷,咱们直接走人就是。事情已然到这一步,不做也得做,索性赌上一把。”看着卉儿畏缩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道:“妳只管放心,出了事有我呢。”
卉儿叹了口气,迟疑道:“姑……姑娘,妳都和任家的公子订了亲,就等着日后嫁过去了,任家家道就算单薄了些,可任公子是个温柔疼人的,守着田产度日也有一方平安,姑娘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