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青岚在屋里陪林锦楼说话儿,香兰坐在外头等主人使唤,春菱重新奉了茶便退了出来,径直到房里找银蝶,问她怎么在青岚卧房里。银蝶扯了个谎道:“我本来去针线房要几束彩线,回来时候是看见香兰姐姐在屋里伺候大爷,她笨手笨脚的惹大爷不痛快,大爷才让我去伺候的,我才用扇子扇了两下风,姐姐们就回来了,不信问大爷去。”
小鹃正坐在床上分一团乱线呢,听银蝶说香兰“笨手笨脚”,便冷笑道:“妳是打量我们没法问大爷,便说这样的话想死无对证?妳只当我们都瞧不出来呢,跑到大爷跟前显弄自个儿,妳也配!赶明儿个我们都走,连姨奶奶也挪地方,请妳住东厢那间屋,是不是才得妳的意?”
春菱插腰拧着眉道:“我早说屋里不能空着人,妳这一上午跑到哪里疯去了?针线房离这里不远,妳怎去了这么久?莫不是我之前太好性儿,纵得妳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银蝶心里极其不服,暗道:“就算存这个心又怎样?我就不信妳们两个小娼妇没这些弯弯绕,只要大爷一来,便护得严严实实的,争着抢着在前头伺候,这会子在我跟前拿款儿装贞洁烈女,抬出规矩压人。春菱那贱蹄子,往日里我送她胭脂水粉,她倒受用,今日我不过给大爷扇两下风,咸的淡的不够磨牙的,我呸!香兰是个呆子,随妳怎样就怎样了,我岂是妳们随意能拿捏的?”想争辩几句,但怎敌春、鹃伶牙俐齿,只在心里暗暗把两人骂了一个遍。
香兰坐在卧房门口的绣墩上,暗暗庆幸自己躲得及时,忽听屋里有摇铃的声音,便走进去,只见林锦楼正搂着青岚正坐美人榻上,正欲亲吻青岚的脸。青岚垂首轻笑,妙目里盈着娇羞,一边推林锦楼一边嗔道:“正经些,丫鬟在这儿呢。”
林锦楼轻笑,伸手将青岚鬓边松了的头发放到她耳后去,执起她的手亲了一下,柔声道:“羞什么,哪个没眼色的敢往外说……即便说了也不怕。”
香兰顿觉尴尬,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观鼻,鼻观眼的一径儿盯着地板。林锦楼眼风一扫,看见香兰不由愣了愣。他与爱妾调笑,进来个丫头也并不放心上,但瞧见这丫鬟是香兰,心里竟然有些不自在。
幸而听见青岚说道:“去找一套大爷的家常衣服,我记得前儿个刚浆洗过两三件。”香兰如蒙大赦,赶紧转身走了。
香兰走到耳房门口,依稀听见春菱训斥银蝶的声音,不由摇了摇头,暗叹道:“这宅门里上上下下的年轻丫头,几个没有攀高枝儿的心呢,尤其大爷生得俊挺,官职在身,又有大把的金银,不管是春菱还是年纪小的银蝶,都暗暗存着希望呢,只可叹她们只看见林府头上巴掌大的天,将‘世事无常’这四个字抛到脑后罢了。” 一边想着一边到箱笼里取衣服。
林锦楼上次留在东厢一件蟹壳青的斗纹直缀,香兰拿出来,取了瓶烧酒喷了,用熨斗烫了烫,这时春菱挑帘子进来,见香兰正忙着,便说道:“这样的活儿妳做什么?让那两个小丫头子做去。”
香兰笑道:“小活计,不碍事。”
春菱撇了撇嘴说道:“妳也太好性儿了,妳是二等,该端架子的时候就得端起来,现在银蝶那小蹄子都敢爬妳头上给妳脸色看。”
香兰抿嘴笑了笑。其实银蝶平日里对她还是热络殷勤的,只是今日瞧见林锦楼便失了态。
春菱说了两句,见香兰不答腔,心里微微失望。香兰随和大度,有了吃食玩意儿愿意分给大家,小丫头们都爱跟她亲近。春菱喜欢事事拿大,也爱训斥管束小丫头子,原本无可厚非,但跟香兰一比便显得不如了。还想再说两句,又听吴嬷嬷在院里喊她,便甩开手走了。
香兰将衣裳烫平整,整整齐齐迭好捧到屋里。只见床上架起炕桌,重新摆了果子糕饼,青岚正伺候林锦楼脱官服。
香兰把衣服放下就要走,林锦楼喊住:“等等。”他想让香兰伺候他更衣,但看了眼青岚,又觉着不大合适。
青岚并非精明之人,但瞧着林锦楼拼命盯个小丫头看,脸上也带出几分不悦。香兰低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林锦楼踌躇片刻,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对青岚道:“这个丫头不错,原先在曹丽环屋里伺候的,姓曹的黑了心,往二妹妹的吃食里放了桃子汁,幸亏这丫头机灵,告诉了太太,否则发起症候就麻烦了。如今她到了妳屋里伺候,我也放心。”
青岚方才开颜笑了起来,暗暗觉着自己太多心了,说道:“我知道,这丫头是个厚道的,明里暗里做了许多活儿,却从来不表功。”
林锦楼颔首,低头看见腰间挂着个赤金黄玉的小马腰坠儿,便随手解下来递到香兰跟前说道:“赏妳的,拿着罢,好好伺候妳们姨奶奶,以后还有赏。”
香兰低着头说道:“这都是奴婢应当应份的,不敢要大爷的赏赐。”
林锦楼微微皱起眉头:“赏妳妳就拿着,说什么敢要不敢要的。”
这小金马腰坠儿委实贵重些,香兰迟疑着不敢拿,用眼睛去看青岚。青岚见林锦楼随手便将这么名贵的东西赏给个丫头,不由眼红,想劝说两句又不敢,听见说 “好好伺候妳们姨奶奶,以后还有赏”,便觉着林锦楼是为了她才赏了丫鬟这么好的东西,嘴角含着笑,对香兰说道:“既是给妳的,妳就拿着罢。”
香兰这才敢接,又要忙忙的磕头,林锦楼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免了罢,免了罢。”
香兰这才退出来,到无人处一看,只见那金马虽拇指大小,但极其精致,镶在络子上,下头还垂着五色璎珞宫穗。香兰捏着那马只觉着烫手,到底不能心安。
林锦楼在东厢用了午饭,下午又要出府,青岚亲自送了出来。迎霜站在正房门口看了一会儿,转回来给赵月婵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粥。
赵月婵正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双眼微微阖着,鬓发有些松散,几缕青丝散在秋香色引枕上,衬得脸儿愈发艳丽。
迎霜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在檀木海棠几子上,赵月婵忽然闭着眼问道:“人已经从东厢走了?”
迎霜看着赵月婵的脸色,低声答了一声:“是。”
“他倒是着紧那小贱人肚子里那块肉。”
迎霜不敢说话,只将那碗冰糖燕窝粥端起来,用勺子搅了搅,嗫嚅道:“奶奶,燕窝粥要趁热吃……”
“要是那小贱人生了儿子,是不是就该爬到我头上去了?”赵月婵睁开眼朝迎霜看了过来。
迎霜强笑了笑道:“奶奶别想那么多,保重自己身子要紧,就算那小贱人有了儿子,也永远越不过奶奶。林家是累世簪缨的大家,断不会有宠妾灭妻的事……”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闭嘴不言了。
赵月婵盯着窗台上摆着的一盆蕙兰,出神了许久。
迎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道:“上回舅太太说得话也有道理……大爷跟奶奶系着心结,这些年也没回心转意,奶奶相中的丫头,大爷又看不上,不如奶奶就把舅太太家的霞姐儿给大爷纳小,一来舅太太一家子都好拿捏,二来霞姐儿性子懦,是个蠢的。她生个好颜色,大爷也瞧得上,除了奶奶,我还未瞧见比霞姐儿还有好容色的,等她有了儿子,奶奶就能抱来自己养……”
一语未了,见赵月婵眼神犹如寒霜,向她看来,迎霜一缩脖子便闭了嘴。
半晌,赵月婵才慢慢说道:“别人生的孩子怎比得上自己亲生亲养的骨肉……霞姐儿的事不准再提了,我自有主意。”
两人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