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马群云说是去找纲手大人了解她的病情,先行离去。
云烟站在窗前遥望远方,那一片广袤的天空却不是她能够奢望,就连幼小如一只不知名鸟雀,也比她享有更多的自由。
病房里静默得连针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过了许久,女孩听到堂姐低低的一句话:
“你和我是不同的啊,千云。你还有可以努力的余地,真是令人妒忌呐。”
她已经转过身,背靠着窗子,目光定格在小堂妹的脸上,那双黑眸里竟是一片无法挣扎的死寂,却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动容的光。
大概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堂姐,千云偏头看着她笑开了,居然有心情说了一句俏皮话:
“除了比云烟姐姐你年轻,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妒忌的。”
这话里岂会没有自嘲。父母双亡,孤零无依,甚至连日后静寂如死水的命运都可被清楚预见,哪里有什么值得人妒忌。
云烟也笑了,摇摇头叹息:
“你有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只是还不会使用。”
千云一怔,尔后反应过来,望着天花板笑得倍加嘲讽。
“你是说血继?我差点因它丧命。”
“说是诅咒更加恰当吧。”
“是吗。”
云烟不置可否,目光依然在她身上停留。
“但是千云,你这次可是被拥有最残酷诅咒力量的人给救了。”
昏迷前所见的那一双血红的写轮眼。
是止水,宇智波一族天才中的天才。
诅咒的力量,可以陷人于绝境,也可以成为唯一的生机。
千云垂眸,良久不语。
——我们要好好活着啊,卡卡西。
几日前的这句话余音未消,她却狡猾地甘愿以死逃脱。
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却轻易放弃,她一定是个差劲的人。
说是要带着已逝之人的期待,好好走完未来的路,她却连第一步都吝于迈出。
活该你等着被人杀死,或是一生无自由可言,胆小鬼鞍马千云。
如果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就不会像玩偶一样受人摆布了吧。
如果拥有足够坚强的求生意志,就算是诅咒的血继也能为己所用。
或许还未消除幼时被血继反噬的恐惧,但这却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她不愿重蹈堂姐的覆辙,成年前禁锢在幽深大宅中,成年后作为联姻的棋子。
若是落得如此凄境,日后下到三途川,她要如何去面对希望她过得好的父亲。
——你要找到自己的路啊,千云。
要是父亲还在世,一定会这样和她说。
一定不要坐以待毙,鞍马千云。
自己的性命,凭什么要别人来保护。
几日后千云出院,被堂兄直接接回本家。
略作休养过后,她径直走向训练场,那里有她必须紧紧握在手心的未来。
砂石场地中央,有名男子刚刚解除印契,地上铺满一层被切割成丝状的枯叶。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神色淡然。
“找我有事吗,千云。”
女孩咬了咬下唇,仰着头看他。
“群云哥哥,请教我利用血继。”
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倔强得决绝。
日色如金,一层淡黄色的光圈笼罩着她娇小瘦弱的身躯,但真正灿烂耀目的,却是女孩自内至外宛如潮水般涌动的生命力。
千云清楚现在的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强大得能够保护自己完好无缺的力量。
鞍马群云看着他这个同辈中最年幼的堂妹,一时间思绪杂飞。
她自小就被捧在手心之上,在父亲极致的宠爱下长大,他何曾见过她此时坚定到天地为之失色的眼神。
“为什么。”
他问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要以抗争者的面目来追求力量。
落霞纷飞。
明明是有着温暖光晕的夕阳,却似被席卷入一阵突如其来的萧瑟中。
千云的回答令他眼神一紧,瞳孔倏地收缩。
短暂的考虑过后,他把大手轻轻覆盖在只得11岁的妹妹头上,沉沉的声音说道:
“从明天起,每日上午六点到训练场来吧。”
如果这就是她经过思虑后的选择——
他会代替师父将她教导成人。
“是。”
千云后退一步,向堂兄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在这个没有了父亲庇护的世界里,她终于踏出迈向未来的第一步。
入夜,草丛中虫声低鸣,池子里鲤鱼吐出水泡的声响细微而清晰。
鞍马群云盘腿坐在庭院长长的回廊上,手持一壶清酒,目光融入远处茫茫的夜色中。
26岁的一族之长,在如今村子忙着治愈战争创伤的当下,他却沉浸入遥远往事的回忆中,心头上翻腾着诸多纷纷杂杂的感慨。
不过,也只有今夜了。
生活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空隙。
他要为重振鞍马一族制定长远可行的计划。
而千云,也要为以后的生存抛弃以往的依赖。
“因为父亲不在了。”
这是白日时千云的回答。被父亲骄纵惯了的女孩眸中一片黯淡,但若仔细看,却会发现眸底似乎蕴藏着一抹等待冲破黑暗的光。
她没有资格听天由命或怨天尤人,因为曾经为她撑起一片安逸天空的男人已经不在了。从今以后,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如力量,如自由,如幸福,都要用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她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够换得回报,但她一定要做些什么,为了那一线有能力生存于世的光芒。
原来真的有一夜成长这回事。
鞍马群云仰头喝下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一阵醇香。
堂妹的回答与他当年的话何其相似。
他记得那时千云还没出生,而他正若千云这样的年纪。
在叔叔鞍马川云的家中,他跪在材质良好的木地板上,伏身以头叩地。
“川云叔叔,请收我为徒!”
当时的少年语气虔诚地恳求。
而他的对面,那个被族人誉为拥有最强幻术的男人,对他的举动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一如既往的平淡神态,悠然端起杯中清茶。
“你知道我一向不收徒弟。”男人说。
“拜托您了!”
少年伏地不起,十来岁的瘦削身躯上仿佛背负着重若千斤的责任。
“群云。”
男人吹吹杯中不断冒上来的白气,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族中会派出精英教师指导你修行。”
——所以,不必在此苦苦哀求。
少年抬起头,黑色的眼眸里有痛苦有无助有倔强有坚定。
“我知道。”
他苦笑一下,深深呼吸稳定了心绪,才将心底的渴望一吐而出:
“但我想要的是尽可能强大的力量,川云叔叔是族里最强的幻术师不是么。”
男人终于正眼打量起跪在他面前的自家侄子,眼中的索然无味渐渐褪去。
——尽可能强大的力量啊。
身为忍者谁不想要。但是光有力量未必就是好事,更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大哥的这个遗孤,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强大。
“为什么。”
也许是看在逝去的兄长份上,男人难得的松了口。
但他会不会收他为徒,要看他的答案是否令他满意。
少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不觉疼痛。
他闭了闭眼,睁开后气场与刚才截然不同——眸中的坚定压过了所有的痛苦无助倔强。
此刻的他,冷静自持宛如拥有某种坚如磐石的信念。
他一字一顿地说:
“因为父亲不在了,轮到我背负起守护族人和重振一族的责任。”
责任。
男人在那一瞬间怔了怔,随后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这个孩子,在父亲的葬礼过后来恳求拜他为师,竟然是为了这样的理由。
大哥,这孩子果然和你极其相似。男人在心底轻叹。
“从现在起,你就称我为【师父】吧。”
……
……
夜凉如水。
有轻缓的脚步声从屋内渐行渐近。
鞍马群云喝尽壶中的最后一滴酒,一件外套从后面披在他肩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照顾完女儿的妻子。
“八云睡下了?”他问。
“嗯。”
鞍马彩云在他身旁坐下,取过他手中的空酒壶,又补充了一句:
“千云也睡了。”
沿着这条回廊直走下去,门前摆着一盆罂粟花的房间就是鞍马千云此后几年的住处。
短时间内她是根本没有能力离开本家的,至于会是多少年……谁知道呢。
“真是个坚强懂事的孩子,川云叔叔泉下有知一定会觉得欣慰。”
彩云望着千云房间的方向,带着几分“放下心来”的笑意说道。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停在记忆的某一点上。
片刻,她将视线转回到丈夫坚毅的侧脸上,语气轻柔充满了怀念:
“真像当年的你。”
同样是十来岁的年纪,同样是血继限界的觉醒者,同样是父母双亡。
战争带给这个村子的,除了英雄,还有孤儿。
谁也没有比谁更凄惨。
“师父大概宁愿她愚钝任性。”
只要有人能护得她周全。
可惜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妄想被好运眷顾一生。
鞍马群云已经做好在将来的某一天,女儿八云只能在慰灵碑前探望他的准备。
他想起战场上师父临死前的那一幕。
中了埋伏身受重伤的鞍马川云愣是咬紧牙关坚持到被救回木叶的阵营,深知自己已经濒临生命的尽头,他微笑着向欲为他治疗的医疗忍者摇了摇头。
——不必做无谓的挣扎了。
常言道,人即将死,其言也善。但鞍马川云并不。他这样和族中的长老说道:
“我为村子战死,毫无遗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千云。她虽然觉醒了血继限界,但若你们逼她做忍者,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他要女儿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一家三口都出现在慰灵碑上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他所愿。他答应过妻子要好好照顾女儿,这11年来尽心尽力,问心无愧,然而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话毕,吐出一口鲜血,脉搏停止。鞍马千云从此成为一名孤女。
彩云无声叹气。
所谓忍者,心上一把刀。被伤得血淋淋的不仅会是自己,更会是家人至亲。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族中长老如何劝说,鞍马川云一直不肯松口让千云做忍者。
他是一名父亲,更甚于一名为村子培养忍者的鞍马上忍。
这种感觉直到她成为母亲,呵护着怀中的小小肉团,才渐渐明白。
这一夜,在鞍马本家的庭院上空,有若干缕名叫【回忆】的情愫在盘旋交错。
翌日清晨,露水中的木叶村一派生意盎然,晨跑的忍者精神奕奕,互道早安。
无论是一个村子还是整个世界,总会向着好的一面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