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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血洒祭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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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瑶记得今天要早起。昨晚家宴过后,等王妃与世子离席,父王才对她说明日是先王妃祭日,希望她能一并去郊外祭拜。

以往祭拜都是只有王爷和大公子这父子俩人,早先还有大小姐,而王妃与世子从来都不去的。秦瑶隐约觉得这是父王在向她暗示什么,绝不会只为了她和母亲容貌与先王妃相似这种单薄的理由。是父王希望她代替大小姐的位置,与大公子交好么?她拿不准明日去了之后,会与王妃、世子那一派产生多大隔阂,可现在由不得她敢说不去。

秦瑶早早睡下,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换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只简单别了玉簪。在小秋和暖红的帮衬之下,秦瑶的气质陡然添了几分静雅的味道,与昨日金钗摇曳的华丽模样判若两人。秦瑶暗想,人靠衣装马靠鞍,料子和做工好的衣裳,哪怕是一身素白再无装饰,也能恰如其分将她的美宣扬出来,当然那也要有她这样的天生丽质好底子才行。

一早就开始下雨,灰蒙蒙一片,比昨日更加寒凉。

秦瑶匆匆用了一些早饭,就不敢再耽搁,让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家丁用肩舆抬了,离开春和园,去到车马院。从上到下一路都有小厮们撑了巨大的油纸伞遮在肩舆上方,秦瑶一丝雨都淋不到,悠哉游哉。

车马院里备好了两辆豪华马车,秦瑶认得其中一辆是自己一路乘坐回王府的,还有一辆比她乘坐过的更华美更气派,由四匹马同时拉着,想必那就是王爷和大公子出行时的车驾。

看周遭仆人们的架势,王爷和大公子已经上了头车,秦瑶下了肩舆紧走两步,出了廊子。于是她看到了自己车前跪伏着的那个奴隶少年廿一。

廿一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只穿了一条破烂单裤遮羞再无其他衣裳。他不知已经在雨里跪了多久,脊背上那些绽裂的伤口被冲的发白,黑发如瀑湿淋淋垂在脸侧,遮没苍白的脸颊。秦瑶注意到他的颈项、手腕和脚腕上都锁了铁镣铐。尤其那脚镣与一般的铁锁链不同,是一根寸许长儿臂粗的铁棒,铁棒两端伸出铁环紧紧箍在他的脚腕上,使得他的双脚根本无法并拢,行走时将会格外吃力。

家丁们见到二小姐走过来,急忙在那奴隶身上盖了一层红毡脚垫。

秦瑶怕让父王久等,不敢再迟疑犹豫,也不敢多问生事,就踩着红毡上了车。还好暖红和小秋都随后上了车一路陪着,秦瑶不怕没机会探问她想知道的事情。

因下雨,车窗是关闭的,秦瑶本想浏览街景,只得暂时作罢。但她心里闲不住,支愣着耳朵注意着车窗外的动静。

这时就听有人说道:“阿墨,今天是你来执鞭吧?”

“三管事,去年执鞭的阿石昨晚闹肚子,今日请了假来不了,只得由小人来替。”

秦瑶回府一路上没少戏弄这个叫阿墨的护卫,虽然阿墨当初是听命来请她,她却觉得那样吓人的请法实在可恶。这会儿她听见有关阿墨的事情,自然是十分关注。

秦三才干咳了两声,无奈道:“唉,怎么每年执鞭的都换人?总要我一遍遍教。”

阿墨是从乡下庄子里新被选入王府的侍卫,入府没几日就跟着大管家秦顺外出接二小姐,自然不懂其中玄机。可是队伍里有每年都陪着王爷去城外祭拜先王妃的人,他们知道真正的原因。

秦瑶直觉里面一定有故事,压低声音问暖红道:“你们知道执鞭是做什么的,很辛苦么?怎么每年都换人?是不是大伙儿怕担这种苦差事?”

一向活泼的暖红却没有马上回话,脸上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小秋。

小秋是有几分心计的,赶紧表态道:“暖红,二小姐是主子,府里的事情早晚都是清楚的,好的坏的咱们不能瞒着,主子问要尽心回答知无不言。”

暖红这才磕磕巴巴说道:“嗯,奴婢也是头一回儿跟着王爷和大公子去祭拜先王妃。不过听说……每年祭拜,都会带上那贱奴。那贱奴是害死先王妃的凶手之子,王爷说来回路上都要他见血才解恨……”

秦三才将一根混编了铜钱的生牛皮鞭子递给阿墨,叮嘱道:“……一开始不要太用力,能破皮见血就行,这样那贱奴可以撑得久一些,否则总是晕倒会耽误行程。记住鞭打的间隔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要等上一鞭的痛被充分感觉到,把握好分寸,再打下一鞭才够滋味……”

其实秦三才很想亲手施刑,不过从王府到先王妃的陵寝将近一个时辰的行程,鞭打又是极耗力气的活,非要习武的护卫才能坚持下来控制好力道,他只能让贤。谁料他每年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护卫,来年总是新换人,又要费一番口舌。

不用别人说,秦瑶就醒悟了护卫们不愿应这差事的理由,估计是这样鞭打一路实在太累太过血腥。但是秦瑶仔细琢磨,立刻就明白了王爷这样做的真实用意。都说平南王宽和仁厚,应该不是生性残暴之人,恐怕是借每年王妃祭日故意玩这种把戏,一路招摇过市,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那贱奴受的苦痛折磨,好将害死先王妃的凶手引出来。

暖红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其实那贱奴挺可怜的,来回这一路鞭打,他就去了半条命,听说晚上还要被拖去刑房里继续受刑。”

秦瑶压下同情,故作惊讶道:“这样都死不了么?”

小秋解释道:“那贱奴从小就挨打受罚从没断过,骨头硬的很,怕是早就习惯了。自打他十岁起,每年先王妃祭日都这样折腾,他最多是躺三五天,照样起来干活。”

秦瑶曾听说书的讲,武林高手练了上乘内功,就能变得钢筋铁骨刀枪不怕,莫非那贱奴是习过武才会如此禁打?她于是好奇问道:“那贱奴练过武么?听说内功高强的人都是不怕打的。”

小秋笑道:“怎么可能呢?王府里立了规矩,奴隶是绝对不许读书习武的,免得闹出什么乱子不好管教。”

秦瑶稍稍有些失望,转开话题与暖红和小秋聊起别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已经行到了大街上,秦瑶觉得车窗紧闭有些闷,就说道:“你们将车窗开个小缝,我透透气。”

马车车厢顶棚是有挑檐的,车窗支起一点点,并不会潲雨进来,小秋听命行事。

伴随着雨声,还夹杂着挥鞭和铁链子拖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从窗缝外边传进来,秦瑶忍不住想要见识一下究竟是何等折磨,让护卫们都不忍心连年执鞭。她凑到窗缝向外张望了一眼。

只见廿一弯腰躬身被一条铁链拖拽在马后,脚下磕磕绊绊蹒跚而行。原来是他脖子上铁圈垂下来的链条长度有限,链条的另一端又是固定在脚腕间的铁棒上,限制他根本不能抬头直立,只能维持着低头驼背的姿势。更歹毒的是他双手镣铐与那贯通颈项与脚镣的铁链锁在一起,而马后拖拽的那根铁链就是连在他的手铐上。这样他只要走得慢了,马后的铁链吃紧,就会加剧拉扯那些束缚他身体的镣铐,他唯有拼命攥住马后的铁链,努力跟上马匹的拖拽才能稍稍减轻行走的艰难苦痛。

不过跟在后面的护卫会不断鞭打在他那毫无遮掩的脊背上,每挨一鞭他的身体就会不住颤抖,行不了几步刚刚缓过一口气,就又要挨一鞭。如此走出王府大门还不到一刻,他脊背上已经好似穿了一层血衣,鞭痕交错惨不忍睹。

虽然密集的雨水迅速冲散了血腥味道,但秦瑶还是觉得有些恶心,早上吃的东西在胃里翻滚。她干呕了几下,急忙将车窗关紧,缩回座位上。

小秋关切道:“二小姐,您怎么了?是晕车么?奴婢们带了梅子和果脯。”

秦瑶摇摇头,又不想说是被外面那种残酷场面吓到了,只好解释道:“没事,就是有些闷,透口气好多了。”

终于熬到了地方,雨过天晴。

秦瑶下车的时候,家丁们是另搬了马凳。据说那贱奴早在一刻前就昏死过去,是人事不省被马儿一路拖拽在泥水里才到了地方。

秦瑶跟着王爷和大公子在一众奴仆护卫的簇拥之下登上先王妃陵寝高台。她照猫画虎添香跪拜,心里却完全在想别的事情。因为她在登上高台的时候回头瞥过几眼,正好看到高台下拴马停车的地方,廿一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换成了跪伏的姿势,向着高台虔诚叩首。

廿一的头脸上都是泥水污浊不堪,身上遍布伤痕血迹斑驳,然而他的眼眸里涌动着异样的光芒,忧伤而坚韧,痛苦而执着,唯独没有恨。他的伤不轻,又没有人在旁边挥鞭监督,他却坚持行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那种虔诚不似作伪。

秦瑶想不明白,既然这贱奴是害死先王妃的凶手之子,既然他因此饱受非人折磨,他为何没有恨,反而好像是对先王妃很是尊重?难道是因为他从小被当做贱奴□□,久而久之奴性根深蒂固,完全不懂反抗,甘愿成为王爷与大公子发泄的器物了么?若真是这样,那日他就不该有倔强不屈的眼神,就该是乖乖任人欺凌如猪狗一般舔了地上食物才对。

回程的路上,秦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显然是不能与两个小丫鬟讨论。她选择沉默静思,思着思着就在车里打起了瞌睡。直到重回王府的车马院,暖红和小秋轻轻推她,她才暂别周公。

这次下车用来垫脚的是别的奴隶,廿一已经被拖去了刑房。

秦瑶看见阿墨拿着那根犹自滴血的皮鞭手微微颤抖,一贯的冷脸上眉头纠结很不舒服,她很是解气,心情好了一些,故意从阿墨身边走过,轻轻问了一句:“本小姐猜,明年今天你一定也是要拉肚子的。”

阿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以前他都是不理会秦瑶的戏弄,这次却默默点头。

秦瑶跟着王爷和大公子,一并被抬去了第四进院子的冬雪园里。冬雪园曾是王爷与先王妃的居所,后来先王妃的牌位就安放在此间正房,其余房间皆按先王妃生前布置,日日有人来打扫,维持一切如往昔一般,王爷时常会独自来此悼念。

秦瑶耐着性子跟着在此处凭吊一番,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她正想告辞离开,却被王爷单独留了下来。

秦瑶一看大公子都被放走了,王爷只留她一个说话,立刻意识到这种特殊的“荣宠”,再不敢糊弄,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免得一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没处去买后悔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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