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听了卫襄的话,笑一滞,发声道,“他来就来了,急什么?”
卫襄略迟疑,在门外劝道,“王爷,皇上急召您入宫,安公公火上房似地催着呢!”
秦苍俯身捏着她的下巴对门外说道,“让他等!”
卫襄还想劝,话到嘴边又最终咽下去,没人比他更了解他这主子的脾气,他说要人等,就只有等。
这一等,就是一顿饭外加三盏茶的功夫,卫襄急得在外面团团转,好不容易门“吱”一声打开,秦苍发半散,衣半敛地出来,光脚趿拉着鞋,径直往前厅走,卫襄连忙追上去唤道,“王爷!您这样子……”
秦苍道,“怎么了,你不是说他着急吗?走啊!”
这样子去面圣,也有点太惊世骇俗了吧。卫襄无奈地跟着要进前厅,秦苍侧头大声地呵斥吩咐,“卫襄,还不备马!”
安公公久等之下,虽是静坐着,脸色早就是阴晴不定了,此时听见秦苍的声音,忙站起来摆出一副笑脸欲迎上去,不想秦苍披头散发地进来和他迎头打了个诺,一阵风一般,目不斜视径直奔了出去,在门口抢过卫襄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急狂地策马而去。
安公公的脸都黑了,追出去望着扬起的烟尘唤道,“王爷!王爷啊!”
“嘭”的一声,茶杯连同药碗,一起碎裂在金銮殿上。
永煦帝秦非面灰白,一脸怒色,指着满朝文武咆哮道,“他想干什么!朕去叫他都敢不来!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
满朝文武齐压压跪了一地,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地山呼“皇上息怒!”
永煦帝切齿道,“息怒!叫朕怎么息怒!”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闯进来,跪地语无伦次地道,“皇,皇上……,安,安平王爷他,闯进来啦!”
众大骇,跪地面面相觑。
“皇上!皇兄!您没事吧!”
在众人惊骇间,秦苍披发跣足衣衫不整地闯进了金銮殿,迎着永煦帝冷怒的目光,生生顿住脚步!
永煦帝怒视着秦苍,杀机顿起,沉声道,“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还有我这个皇兄吗!”
秦苍跪地俯首道,“臣弟有罪。”
他声音清冷,姿态温顺,永煦帝半眯了眼盯着他,内心冷哼一声,喝道,“杖二十!再回话!”
大殿静寂,仿佛被使了定身术似的,一时竟无人举动。秦苍微怔一下,叩首道,“臣弟谢恩!”
永煦帝森然道,“都等什么呢,安平王爷,朕便打不得了?”
一杖。两杖。十五杖。安平王秦苍单薄的黑色锦袍,渗漏出淡淡的血痕。
他锦袍犹半敛,露着白皙的胸肌和颈项,整个人隐忍着,杖落皱眉,刀削般的棱角也掩不住满脸痛色。
众臣并不敢看,但永煦帝雪亮的眼睛,盯着。
二十杖,落毕。侍卫行礼出去,永煦帝严厉地盯着秦苍不作声,满殿的人大气也不敢喘,更没人敢去扶。
秦苍吃力地爬起来跪下,永煦帝的目光别开,怒气稍霁,冷然道,“朕为什么打你!”
“臣弟罪有三,”秦苍忍着痛,思路清晰,“其一,臣弟任性,不顾江山社稷,只为私人恩怨,不听劝阻,执意祭花。其二,臣弟疏漏,入宫的牡丹,竟被北狼施毒,差点毒害皇上,罪无恕。其三,臣弟懒散,纵欲不得收敛,皇上传召,未能及时入朝,仪容不整,惹皇上震怒。”
永煦帝敛怒,高坐龙椅,缓了口气,整个人显得极为虚弱苍白,他重重地叹息道,“既是知错,就改了。”
秦苍沉默半晌不应声,待永煦帝怒视过来,他俯首道,“皇上,让臣弟改哪桩啊?”
“你!”永煦帝气极,颤抖着手道,“都给朕改了!”
却不料秦苍叩首道,“请皇上,还是再责罚臣弟吧!”
永煦帝气得一下子站起来,又直挺挺坐下去,一时殿上大乱,惊呼“皇上”,身边侍候的连公公用他尖细的声音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秦苍跪着向前扑几步,顿住,半晌永煦帝缓上气来,挥手道,“下去!都下去!”
连公公遂侧立一旁大呼退朝,众人齐行礼跪退,鱼贯而出。
空空荡荡的大殿,永煦帝挣扎着站起来,走下殿对着跪着的秦苍当胸一脚,秦苍倒地复爬起来,永煦帝复一脚。
秦苍伏地道,“皇上息怒。”
永煦帝气恨地复一脚,指着倒地的秦苍切齿道,“你,你当真是以为朕不敢再打你!”
秦苍道,“臣弟不敢,愿领皇上责罚!”
永煦帝道,“好!”言罢,环顾着似欲寻打人之物,无奈气血上涌,整个人摇摇欲坠,一捂心口,复又喷出一口血来。
连公公尖叫着扶永煦帝坐下,跺脚道,“太医呢!快传太医!”
不多时太医赶来,一群小公公簇拥着,将永煦帝抬了出去。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公复又进了殿,并不敢靠近秦苍,只毕恭毕敬地对秦苍道,“皇,皇上说,让王爷去养心殿前跪着。”
一拨拨地人来人往,形色匆匆,鸦雀无声。秦苍在养心殿的大太阳底下跪着,人人规避,绕道而行。
辰时的时候,秦洗墨匆匆赶来,一见秦苍,惊呼之下,冲上去搀扶住。秦苍身后有伤,面苍白,汗湿衣,秦洗墨为他擦汗,眼圈红了,说道,“二叔,我去求父皇去!”
秦苍道,“不过是打了几下,罚罚跪而已,又不重,求什么。倒是你,你父皇被人毒了,你不在身边守着侍候,却怎么才来?”
秦洗墨黯然道,“昨夜被父皇呵斥,在东宫禁足罚跪,父皇出事,侄儿,刚刚才得知。”
秦苍听后默然,对秦洗墨道,“进去吧,不用为我求情,再惹你父皇生气。”
秦洗墨神色凄然,告辞而去,小太监进去通禀,他便垂手恭然肃立。不多时小太监请秦洗墨进去,里面静悄悄的,只见永煦帝靠坐在床头,皇后王氏陪坐一旁,三皇子秦若展依偎在皇后身前,拉着永煦帝的襟袖,正与永煦帝轻声地说话。
一家人其乐融融,连秦洗墨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碍眼。
他低着头走过去,中规中矩地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永煦帝唤他起来,秦洗墨垂首站立一旁,秦若展用稚嫩的童音道,“太子哥哥来啦!”
听了他的话,永煦帝一下子笑起来,温柔慈祥地揉了揉秦若展的头,爱宠之情毕现。这时小太监端来药,秦若展懂事地接过来,捧在手里吹了吹,舀了一口尝了尝,举给永煦帝道,“父皇,喝药。”
永煦帝笑着接过来把药喝了,看着小太监递上漱口水,秦若展乖巧地举着痰盂在一旁侍候,皇后王氏看着儿子极为认真恭谨的样子,便笑了。
秦洗墨无措地在一旁站着,鼻子有些发酸,低着头更不敢让人看出来。在他看来,秦若展贴身的服侍,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宠,同样身为儿子,那种荣宠他这辈子也得不到。
永煦帝靠在靠垫上,满足地叹了口气。他的脸略显虚弱苍白,但是凝着笑,抚着秦若展的头道,“展儿真乖,知道心疼父皇,去,和你母后歇息去吧,父皇还有事。”
秦若展拉着永煦帝的手央求着撒娇,“父皇,展儿不累,父皇就让展儿再陪着父皇吧。”
王氏起身拉过秦若展柔声道,“展儿听话,父皇还有事,先和母后下去吧。”
两个人行礼退下,剩下永煦帝和秦洗墨一时无言。秦洗墨垂头站着,想问候永煦帝的病情,又屡屡开不了口。
永煦帝瞟了他一眼,责问道,“跪了一夜,想明白了?”
秦洗墨道,“是,儿臣知错了。”
永煦帝冷笑道,“错哪儿了?”
秦洗墨跪地道,“儿臣思虑不周,昨天,不该去二叔那里。”
永煦帝的眸子冷了,轻哼了一声,秦洗墨跪着向前几步,哀恳道,“父皇,儿臣知错了。二叔执意祭花,惹来强兵压境,父皇为此日夜忧虑,儿臣不孝,想尽微薄之力劝谏二叔,替父皇分忧,万不敢忤逆父皇,授人口柄!”
永煦帝怒道,“还说没授人口柄!北狼人虎视眈眈地瞧着,你堂堂大周太子,竟去参与祭花,还怕北狼人没有发兵的口实吗!”
秦洗墨面色煞白,顿首道,“儿臣知错了!”
永煦帝道,“昨夜你二叔,是点了你的穴道派重兵给你送回来的!要为朕分忧,劝谏不成,还要陪着,朕倒是要问问你,你这是,要为朕分忧吗?”
秦洗墨伏地颤栗不敢言,永煦帝怒喝道,“说!”
秦洗墨语不成声,汗涔涔落下。永煦帝道,“好好问不说,是不是要我打着问才说!”
“儿臣,儿臣不敢,”秦洗墨颤声道,“父皇容禀,……,儿臣,情知二叔不听,欲留下祭花,是想见机行事,……,北狼人以儿臣为质,必能迫二叔放手,一场战争平息,万民免于水火。……”
永煦帝声色俱厉道,“简直荒唐!北狼侵犯边关,有我大周百万将士同仇敌忾,难道需要我大周的太子,去做人质交换吗!”
秦洗墨伏地流涕道,“儿臣知错了!”
永煦帝喝道,“你读圣贤书,便是读成了这个样子!来人,把这没出息的东西拖下去打四十板子,重重打,不准姑息!”
秦洗墨哀声道,“父皇!”
永煦帝道,“拖下去!”
外面的板子声夹杂着秦洗墨隐忍的闷呼,齐王秦轩快步走进来,行礼见过永煦帝道,“皇上,又为什么事打墨儿?”
永煦帝怒未消,白着脸道,“朕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没用的儿子!”
秦轩劝道,“皇上这又是生哪里的气,墨儿这孩子乖巧孝顺。”
永煦帝道,“别跟我提他乖巧孝顺!”
秦轩噤声,永煦帝侧首道,“外面怎么样?”
秦轩道,“十数位大臣在御书房请愿,请皇上下旨停止二哥祭花,但战端已起,二哥有恃无恐,怕是不肯轻易罢休。”
永煦帝默然,冷声道,“传他进来。”
秦轩道,“皇上,二哥的性子,您这次千万不能再依他。”
话刚说完,女子一声惊叫,秦苍困兽般的低吼,嘈杂无序的慌乱,女子的惨叫声突然响彻天地,惨绝人寰。
一个小太监扑跪进来,面如土灰地禀告,“皇,皇上!安,安平王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