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狼小王子眼看瞬间毙命,来人丢下夏心夜,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腾挪,冲跃,在通红的“火龙”缝隙里一把捞起小王子,秦苍甩出的铁链自相碰撞,火星四溅如一团彤红的烟火,然后游龙般蜿蜒昂首,呼啸着向来人追击,空气中散漫着淡淡的焦烟味道。
夏心夜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在花荫下,护着脖子看着秦苍光华的铁链如倏忽的魅影,环住抱孩子的黑衣人,猛地收紧!
夏心夜惊恐地闭上眼睛,然后听见兵器的撞击声。定睛一看,黑衣人的长剑纠缠住秦苍的铁索,“铮”的一声响,金属流利的滑动声倏然凝滞住,铁索愈勒愈紧,黑衣人的剑抽不出。
月色明洁如玉,天高而月小,黑衣人冷笑着哼道,“秦苍,你不要逼人太甚!”
秦苍一身冷硬,迎着风,眸色深黑如墨,他低沉一笑,朗声道,“人不逼我,我何曾逼人,你今天既然到了这里,就纳命来,和那小子一同祭花!”
他话音落,鹰跃起,黑衣人的长剑随之上起,断落,铁索自上而下喷薄而来,快如魅影,烈如火舌!
能破除安平王府层层设防闯入祭花的后园,自是高手,黑衣人挟着小王子,竟自是从喷薄的铁索中擦身过,人转瞬而至,断剑出。
夏心夜倒吸一口气,惊呼在喉头压住,从她的角度看,那断剑闪烁着白月光,已经贴近秦苍咽喉的肌肤!
然后停滞住,夏心夜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黑衣人的断剑停滞住,被折断的剑尖从秦苍的袖子中射出,直中黑衣人的前心,血,瞬间喷出。
秦苍从那妖红淡漠的血雾中伸手抢过小王子,黑衣人的尸体正横在他的脚边,他扯着小王子的头发,冷冷地望着少年惊恐煞白的脸。
那一瞬间,天地静寂无声。风过,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在夏心夜的脖子,她惊悚地仰面,花木起伏摇动,是露水。
秦苍静静地看着小王子,托起那孩子的脸,轻声道,“你知道,在这间宅子里,一夜之间死了一百三十二口人,我的三个儿子,最大的不满六岁,最小的,尚不满三个月!你的父王,用惨绝人寰的手段,炮烙我的王妃和三个幼子的下肢,放置于咫尺之地,母子相隔,坑杀而死,给这倾绝天下的白牡丹做花肥。你说,我该不该同样滥杀无辜报仇雪恨呢?”秦苍凑近前,在他的耳边喷着热气,笑道,“我早就不做君子了,我就是个索命的鬼,如火如荼地活着,就是为了滥杀无辜。”
秦苍长立起,一甩手,将那孩子高高甩出,夏心夜不忍地扭头闭上眼,然后听见血肉着地的沉闷响声。
久久的没有声息,只有烈焰燃烧的,噼噼啪啪的细微声音,清凉的夜风拂动花木,扑簌簌的露水滴落在夏心夜的襟袖间。
她一点点地睁开眼,看见秦苍高大挺拔的背影,正挡住北狼小王子的死尸。他的背影冷硬,在晃动的火光旁忽明忽暗,带着种难言的苦楚沧桑。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远远横在地上的北狼小王子的尸身。
祭花,安平王府的卫士只是守在王府外围,一人都不会出现在后园,所以只要来人的武功足够高,不但救人不在话下,杀了他也不在话下。所以这轰轰烈烈让人闻之色变的祭花,对秦苍来说,既是复仇,也是寻死。
他背对生人,面对死尸。没人看到他的表情,也无从揣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拂襟,挽袖,用一条白如雪的帕子擦掉手脸上的血痕,弃之地上,走至小木门处,轻轻叩了两声。
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汉,拿着把铁锨布衣粗服走进来,朝秦苍点点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顾自走过去清理地上的死尸。
秦苍在夏心夜面前坐下,正好挡住她的视线。他俊朗,笑容美若月光。
他的手抚上夏心夜的头,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吻了一口,柔声道,“让卿受惊了。”
夏心夜在他的怀里闭目,耳边是一锹一锹的掘地声,风拂露水落,清凉如微雨,踪迹若有还无。
秦苍拥着夏心夜,下巴在她的头上摩挲,仰目牡丹柔声笑道,“卿抬眼看看,这小院的牡丹,开得多美。”
他的声音清柔润朗,他的肩怀,宽厚而安全。
夏心夜轻轻地抬头,静静地扭过脸,抬头看牡丹,瞬间困惑。
那并不是牡丹盛放的季节。可是那里的牡丹,高若乔木,粗如小儿臂,枝叶葳蕤浓茂,三三两两的牡丹花正在怒放,大如铜盆,色如白雪,润泽如美玉,光华若明珠。在夜色月辉中,牡丹花于枝间叶上,高洁而肆茂,如仙,如妖。
秦苍与夏心夜拥坐静望着,最近的一朵花,花间的凝露随风咕噜噜地转动,飘落在秦苍的腕子上,秦苍笑着,将沾了露水的腕子贴在夏心夜的脸上,夏心夜越发往他怀里缩。
秦苍道,“这些年,除了我和水伯,所有目睹这牡丹风姿的人,都死了。”
他的话似叙述,也是感慨,语声平静,容色如常,不辨喜怒,却暗含杀伐。夏心夜害怕,却是下意识往他怀里又缩了缩,秦苍一下子就笑了。
夏心夜任他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脖子,认命地合上眼。秦苍的食指勾动她的下巴,小笑道,“因为要死,便看不见花的美了,这可不像是卿的风格啊,琼花已过,牡丹正盛,卿真不感兴趣吗?”
夏心夜道,“这牡丹与琼花不同,奴婢看一眼已是僭越,更不敢求王爷割爱。”
秦苍低头莞尔笑道,“真就是爱上了卿这不怕死的清冷性子,这花,卿喜欢吗?”
夏心夜道,“喜欢。”
秦苍起身,伸手折下一大枝送至夏心夜的襟怀,“喏,送卿的。”
夏心夜无措地怔住,不敢接,秦苍道,“拿着吧,这花既吸纳亲人的血肉,也吸纳了仇人的膏脂,我采的这一枝,是以仇家为食的。”
夏心夜拿着那花,芳香盈袖润泽剔透,被他的话一说,却似乎藏着仇人怨毒的血珠,带着不可方物的邪恶美艳,会像毒蛇一样突然伸头咬人一口!
秦苍深深吸了口香气,将夏心夜拥至怀里,十指相扣,笑看着牡丹柔声道,“牡丹自古国色天香,白牡丹更是清雅绝艳,只是炎烈那厮,北狼荒蛮之人,不通风雅,选的是最劣的品种,我请花匠几经嫁接栽培,这株牡丹容色之盛,傲绝天下,我名之为‘魁’,天下人以讹传讹,却唤之为斗鬼,”秦苍朗笑了一下,说道,“若真的是斗鬼,我岂不是要输,我捉来的北狼王室,除了今年这个,皆七尺彪悍的汉子,我的娇妻幼子,如何是对手?”
夏心夜不语,秦苍举起花枝,半掩明月,翩跹旋转,他仰面笑看,悠然道,“每年祭花,我皆砍取一个大花枝,插在清水瓷瓶里,以我的三滴血为养料,送进宫里。如此芳香盛大的绝色,世人视之却满眼血腥,噩梦连连,”秦苍将花送到夏心夜的鼻端,柔声道,“卿看看,嗅一嗅,这花里何曾有血腥,有噩梦?”
夏心夜仰目,繁枝背后,是一树冰姿玉骨的国色天香,月色空明,香氛氤氲,不由淡笑叹息道,“血腥杀戮,与花何干呢。”
秦苍手里把玩着牡丹花,对夏心夜道,“生死血污,国色天成,偏偏还就开得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卿能只见花开,当真是是少见的风雅。”
夏心夜听他的话语冰冷而讥诮,当下无声笑道,“王爷,世间事,惟各取所需而已,为血污,为花冢,为亲,为仇,但于奴婢,也不过就是一株国色天成的牡丹罢了,有花且赏花,无生即就死,奴婢所能做的,如此而已。”
须发皆白的水伯已经埋好了尸身,秦苍起身,挥动袖里的匕首劈下一个粗壮的旁枝,割破中指滴三滴血在花茎上,对水伯道,“你把这个交给门外卫襄,让他插进瓷瓶送至宫里。”
水伯领花而去,秦苍走至烈火旁,一旁有两个小厮抬进香案,秦苍点着三支香,对牡丹花拜了三拜,插进香炉里,侧首斜睨,对正欲离开的小厮道,“送夏姑娘回去。”
小厮躬身称是,一左一右搀扶夏心夜起身而去,夏心夜一出后园的小门,身后便传来泠泠的琴声。
要焚一夜香,要弹一夜琴,要守一夜花。安平王秦苍,有情痴,无情杀。
夏心夜拿着那枝白牡丹,半垂首,面容清淡地进了她与秦苍的房间,徐奶娘惊骇地望着她,看着她娴雅地寻瓶子,倒入清水,插入白牡丹。
“这,这是……”徐奶娘指着牡丹花,一时语迟。夏心夜淡然道,“这是王爷赏赐奴婢的,后园的牡丹花。”
徐奶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王妃娘娘,娘娘,老奴给您叩头了,叩头了!”
夏心夜无言地上前扶起徐奶娘,劝慰道,“奶娘对王妃娘娘的情意,天地可表,可是这枝白牡丹,王爷说是食仇人血的,奶娘不必跪拜。”
徐奶娘怔愣地望望花,望望夏心夜,觑得不能言语,心里突然有股子怕,当下无端觉得,这个夏姑娘,真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夏心夜熄了灯,上床睡,大清早被秦苍推门而入的声音吵醒,绯红的霞光淡照窗棂,秦苍衣角半湿,带着一身清寒。
秦苍的神色三分清冷,两分淡倦,径直斜倚在床上,俯身捧住了夏心夜的脸。他十指寒凉,发湿漉,似在清泉中沐浴过,对着夏心夜道,“卿倒是睡饱了,来,再陪本王爷睡一会儿。”
正说着门外响起急促不安的敲门声,秦苍抬头,不悦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卫襄迟疑的声音,“王爷,牡丹花送至宫里,皇上昨夜置于卧房,今晨突然眩晕昏迷,口吐鲜血,太医查出花有毒,安公公来急召王爷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