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案桌上的所有奏折茶碗砚台,悉数跌落地上,永煦帝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奏章,对着齐王秦轩咆哮,“跟你们说了不要去招惹他!你们不听!他是什么人!啊?他能自毁声名按捺不动就是烧高香了!你们还非得逼他!如今闹成这样怎么收场!他区区一个鬼妾,要赔上你的王妃朕的皇后!赔上国舅,赔上三十二个知府县令!再赔上一个人主昏聩妖鬼肆虐横行的局面!什么时候才来这么多妖!气数将近国之将亡!你们是不是想让我做个迷恋狐狸精的商纣王!”
齐王脸色煞白垂首站着,王仲卓跪缩着,一点点往角落里蹭。永煦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示弱你们不依不饶,现在他示强了,你们又没招了!是不是就以为我不敢把你们交给他处置!”
齐王秦轩一头跪在地上,悲声道,“皇上!臣弟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惹他了!”
永煦帝被气得一阵晕眩,好半天才稳住,一抹笑容清冷,对齐王道,“我管不了他,又何曾能管得了你!他终究是比你懂事些,也该让他再管你一次了!”
齐王跪着上前几步,抱住永煦帝的大腿道,“皇上!臣弟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您继帝位,他虎视眈眈于君侧,让您坐卧不安日夜忧惧!皇上!您咽得下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有他在,国便一日不宁,家便一日不安,我们,便一日不能自在!”
永煦帝一个大耳光,打得齐王松开手扑倒在地上,怒斥道,“他是你二哥!他已经现在这副样子,你还想怎么着!他再活还能活几年!现在是我在皇帝位,不是他!你是不是想闹得我们两败俱伤,你去渔翁得利!”
齐王面呈土灰,用力叩头道,“臣弟不敢!臣弟知错了!皇上如此说,便叫臣弟不能活了!”
秦轩的额上瞬间见了血,永煦帝冷怒地看着他磕了五六下,才喝止道,“行了!别磕了!”
齐王额头的血涔涔地渗出来,安公公进门,见此情景大气也不敢出,小心地躬身禀告道,“皇上,安平王爷来了。”
永煦帝面色稍缓道,“请他进来。”说着令齐王起身。
秦苍一进门,便怔住道,“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转向齐王,皱眉道,“三弟,你……”秦轩以袖附额,略显狼狈地垂首,恭敬地唤了声二哥。
秦苍道,“连三弟都被罚成这样,我就更逃不掉了。”说着跪地叩首道,“臣弟叩见皇上!”
永煦帝道,“二弟起来吧!”
秦苍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头也不抬道,“臣弟不敢。”
永煦帝直觉得被噎了一口气,当下默然,走过去将他扶起,秦苍恭顺地垂首在一旁侍立,并不说话。永煦帝道,“今天人都叫来了,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的,闹成这样子,说说怎么办吧!”
永煦帝话音落,所有人都不做声。秦轩偷瞟了一眼秦苍,秦苍垂手低头,直对永煦帝的话置若罔闻。
沉默得让永煦帝尴尬,永煦帝仰天闭上眼,扭头看秦苍道,“二弟你先说。”
秦苍低着头轻轻吐字道,“先是臣弟的鬼妾,然后是齐王妃和皇后,接连全国各地妖言四起,依臣弟愚见,是有人想动摇我秦氏天下,取大周而代之!”
他话语虽轻,却无异于晴天霹雳!王仲卓怔愣半晌,突然屁滚尿流地爬出来大叫,“皇上!小人冤枉啊!小人万无此心,小人冤枉!”
秦苍道,“国舅爷同样为妖鬼所害,这事和国舅爷有什么关系?”
王仲卓再次怔愣,秦苍并未有一语提及于他,他这样突然告白,等同于不打自招。这个念头一至,王仲卓吓得浑身筛糠,秦苍又突然发声道,“是国舅爷最早发现妖孽踪迹,未卜先知,实为有功,何来有罪?”
未卜先知,这四个字像是夺命的剑催命的符,王仲卓冷汗湿衣,伏在地上一声皇上刚出口,竟因为惊惧过度,晕厥过去。
秦苍见状,躬身对永煦帝道,“臣弟有罪。”
永煦帝挥挥手,命人抬了王仲卓下去诊治。屋里只剩下兄弟三人,永煦帝道,“那依二弟之见,此事如何处置?”
秦苍道,“臣弟不知。”
永煦帝复又仰面闭目,被噎得只想吐血。半晌才长呼一口气,缓声道,“二弟,妖鬼虚妄,听说你找来了神出鬼没的孟小显,这些天可否找到了什么证据。”
秦苍跪地道,“臣弟请皇上赐罪!皇上七日之限,臣弟心急,遂找了三个人易容成臣弟鬼妾的模样,让孟小显当众捉了去,以为便从此大白天下,消弭了这场妖鬼之祸。不想这做法被人利用,越惹越乱,最后竟牵连了三弟的王妃和皇上的皇后,臣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请皇上责罚!”
这番话倒正好该齐王秦轩说的,永煦帝忍不住瞪了秦轩一眼,谁知秦轩目光阴冷,见秦苍的话里有机可乘,当下语含讥诮道,“二哥,你找人易容,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弄得到处乌烟瘴气,现在的局面,还如何收拾!”
秦苍顿首道,“皇上治臣弟罪便是!”
齐王道,“二哥自导自演妄图欺骗皇上,是为欺君,二哥难道不知?”
秦苍道,“皇上当时旨意,要臣弟,自己看着办!”
齐王一时哑口无言,永煦帝喝道,“别吵了!”
屋里顿时静寂无声。永煦帝严厉地扫了这两人一眼,上前扶起秦苍,叹气道,“知道你二人素来不合,但也不至于就闹到这种地步!你们自己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皇后王妃皆成妖鬼,宫里京城全国各地人心惶惶,太阳没落山便是死寂一片!都国将不国了,你们闹够了没有!”
秦苍和秦轩低着脑袋挨训,永煦帝虚弱地靠在椅子上说道,“自家兄弟,别在朕面前演戏了!”永煦帝冷笑道,“以为朕不知道,二弟你找人捉妖,三弟便派人假扮反咬一口,二弟以毒攻毒用王仲卓示警,三弟就找了萧慕然来说当初卖的是死尸!二弟被逼急了,就出动人手弄出这么大动静来逼朕!朕说得没错吧!”
两个人同时跪下了。永煦帝道,“你们二人,皆是朕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三弟年幼,朕对他是偏爱了一点,可也把他宠得不像话了!”他的语音突然严厉,转向秦轩道,“还不过去跟你二哥认错去!”
秦轩一抖,战战兢兢看了秦苍一眼。永煦帝喝令道,“过去!”
秦轩却是扑过去便大哭了,抱着秦苍涕泪交下道,“二哥!二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为了二哥好!王仲卓那厮跟我说,萧慕然家卖出的是尸体,可到了二哥府上就成了千娇百媚的一个美人儿!我怕那女鬼要谋害二哥,怕二哥被那女鬼迷惑,这才出此下策,想替二哥除了那女鬼的!不料闯下了大祸,二哥,你念我一片苦心,饶了我这次吧!”
永煦帝道,“既是为你二哥,刚才怎么还说那样的混账话!”
秦轩嚎啕道,“我害怕二哥责罚啊!怕二哥知道了不能放过我,就,就想逃避责罚的!大哥您说我和二哥素来不合,故意和二哥作对,您这真是要冤枉死我了!从小二哥管教我甚严,我有过抱怨,可手足之情焉能了断!我知道二哥那都是为我好!我信了别人谗言,以为二哥在夜夜宠爱女鬼,我,我能不着急吗!”
说着,伏在秦苍怀里抱着秦苍的腰肝肠寸断地哭道,“既是你们都认为我胡作非为大逆不道,那索性今天就打死我吧!臣弟不要活了!”说着,在秦苍怀里打滚道,“二哥我不要活了!”
永煦帝默然,软下口气询问秦苍道,“二弟?”
秦苍抚着齐王的背叹气道,“又没说给你怎么着,哭什么呢?”
齐王在秦苍怀里一手抹泪哭道,“二哥你定不会饶了我了!呜呜呜……”
秦苍笑道,“我不饶你还能给你怎么着?都封了王,管了吏部了,我还会像从前那样打你不成!大哥不过训了我们几句,你就哭成这样,还真是越活越有出息了!”
齐王抽泣着伏在地上道,“二哥放话了,求大哥饶我!”
永煦帝道,“他饶我不饶!你还真是错得离谱,这次饶你,以后什么事不敢做!自己出去领四十板子,狠狠打,一下也不准轻饶!”
齐王复一头扑在秦苍怀里,哀叫道,“二哥!二哥救我!”
秦苍道,“皇上,这事主要错在臣弟,皇上饶了三弟,打臣弟好了!”
齐王恨恨地接声道,“也不怪二哥!都是王仲卓那厮假传消息,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永煦帝“哼”了一声,怒道,“他也的确是该教训了!整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哪听来的一堆瞎话!造谣惑众,那四十板子,赏给他好了!”永煦帝说完,呵斥齐王道,“还不下去,宣朕旨去!那厮若醒了,便领板子去!”
齐王告退出去,永煦帝扶起秦苍道,“二弟,事情闹这么大,为兄几次叫你来商议,你都不肯来,是在心里记恨为兄纵容偏袒他们吗?”
秦苍道,“臣弟不敢。”
永煦帝道,“此事皆是因为御史萧慕然心存记恨,妖言生事,一些不法之徒借机作乱而已。相关人等,为兄严惩。革除王仲卓封爵,贬皇后为淑妃,至于三弟,把他调去翰林院,省得他主掌吏部不知轻重的,二弟,”永煦帝沉吟道,“可满意?”
秦苍垂首道,“臣弟惶恐!家国大事,臣弟岂敢妄言!”
他神色恭谨,语气淡然,姿仪虽美,倒仿佛身似槁木心如死灰一般。永煦帝叹气道,“二弟为一鬼妾,竟如此大动干戈!这些年,委屈你了!”他顿了一下,说道,“为兄先赐六名女子去服侍你,不够用,为兄再给。”
秦苍动容,跪地叩首道,“皇上请收回成命,臣弟将死之人,不敢再祸害良家女子!”
永煦帝幽然道,“为兄最近才明白,世上万千生灵,也不如二弟你一人珍贵。以前的事,为兄错了!”
永煦帝泪目,看了一眼伏地的秦苍,抽身悲怆地走了出去。
艳丽的斜阳,如浓墨,如怒海。秦苍一身黑衣走过来,英挺冷峻,不辩喜怒。夏心夜正躬身在花丛里剪花,秦苍在她身边站定,她回首,见礼唤王爷。
秦苍“嗯”了一声,不笑,不语,不动作。夏心夜不知所以,也不敢问,只半垂着头在他面前站着。
微微的风,带着深深浅浅的幽香,拂面。
秦苍望了她半晌,伸手轻轻地将她散落的发别至耳后。夏心夜悄悄一抬眸,偷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从她的头上扫过,伸手端起她的下颔问道,“梳子呢?”
他长眉微皱,声音清冷如深秋的夜雨。夏心夜在他深沉的目光里无可逃避,正欲解释,耳边却闯入一片杂乱惨怖的女子哭叫声,她骇然怔愣,秦苍却是笑了,松开手道,“这才是来安平王府的女子最正常不过的反应,卿,是个异数。”
他丢下夏心夜转身走,云霞漫天,鲜花满地,秦苍高大的背影突兀于光华绚烂的天地之中,伟岸得有几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