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困倦,夏心夜靠在宽大的红木椅上,一边小憩,一边晾她半湿的发。花园里极其静,只有树上的蝉肆无忌惮地喧哗。
痒。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用羽毛在她脸上划。夏心夜蹙眉一睁眼,对上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看着夏心夜的惊悚,林依一下子跳起来,抓着鬼脸欢声大笑,仰天跺脚。
“哈哈哈!你害怕了吧!不是说胆子大吗?青天白日也被吓一跳,还说什么胆子大!”
林依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淡紫衣裙,白皮肤,神色倨傲,却也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她作弄人后就好像穷乞丐在街上见到金元宝,乐得颇有几分眉飞色舞上蹿下跳。
夏心夜靠在椅子上看着她癫狂,笑无语。林依乐够了,指着夏心夜道,“你就是夏心夜?京城里都在传言你胆子大,我就不信!什么胆子大,不过是厚脸皮,舍不得死而已!要我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还有脸来安平王府?”
夏心夜不以为意,莞尔笑道,“是,我是厚脸皮。”
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林依就像吃了个闭门羹,呕心得难受,她昂着头不满地对夏心夜“哼”了一声。
夏心夜嫣然笑,侧身用发带绑发。
林依也不知为什么,被她那嫣然的淡笑惊了一下,好像虚空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触了她的心,她莫名心虚,迎着头皮上前几步,骄横道,“贱女人,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夏心夜被她尖刻的用词割了一下。贱女人。
“依儿!不得无礼!”秦洗墨出声呵斥着,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林依。
夏心夜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气度雍容华贵的锦衣少年,林依挣了秦洗墨的手,指着夏心夜道,“你这女人,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秦洗墨瞪了林依一眼,拱手行礼道,“依儿无礼冒犯,姑娘莫怪。”
夏心夜见状,俯身下拜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言重了。”
林依在一旁“哼”了一声,拉着秦洗墨道,“太子哥哥切莫理这讨厌女人!我们走!”
秦洗墨拧眉呵斥道,“依儿!”
林依见秦洗墨呵斥,一下子甩开他的手,昂头顶嘴道,“我怎么了!”
秦洗墨不理她,再次向夏心夜拱手行礼,林依见状,气得上前一步,挥手打了夏心夜一耳光,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女人,太子当前,哪有你站的地方,还不滚!”
“谁这么大胆子,在我府里,就敢欺负我的女人啊?”
人未至,语先到。秦苍从幽深的花木中拐弯出来,宽大的黑衣拂过枝叶。
“见过二叔。”秦洗墨甚是恭敬地在前面行礼,林依在他身后不甘地嘟着嘴。
秦苍淡淡地扫了林依一眼,笑道,“小丫头果真是厉害霸道,我王府里的女人,不在王府呆着,想让她滚到哪儿去。”
秦苍的目光飘到夏心夜身上,夏心夜对他躬身见礼。
秦洗墨大尴尬,面红耳赤,忙作揖道,“二叔恕罪,依儿刁蛮顽劣,冒犯了夏姑娘。”
秦苍盯着林依负手道,“刁蛮任性,就到我安平王府来撒野了?”
林依扬头道,“我有什么错!她一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有什么资格让太子哥哥二次三番向她认错!”
秦洗墨怒斥道,“依儿闭嘴!休要再胡闹!”
林依委屈道,“我怎么胡闹啦!”
秦洗墨道,“还不向二叔请罪!听见了没有!”
林依红着眼圈,执拗地和秦洗墨僵持着,秦洗墨扯了她一个趔趄道,“过来!认错!”
秦苍伸手掐了一朵刺玫花,一片片撕裂花瓣,冷眼旁观。一时间就是秦洗墨逼着,秦苍等着,林依僵持着。
眼看着夏心夜端着茶走过来,秦苍突然钩唇一笑,发声道,“你让她和我认什么错,她得罪的,又不是我。”
秦苍唯恐天下不乱地抛下这句,秦洗墨当时就冒冷汗了,林依任性不乖巧,让她向秦苍认错尚且不肯,让她向她口中的贱女人认错,她岂能不闹?
秦苍斜乜着眼,拿着花的残柄嗅芳香,秦洗墨眼看着夏心夜越走越近,转头斥责林依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走!就知道惹二叔生气!”
林依倒也机灵,心里也有几分怵秦苍,低头垂首向秦苍行了个礼,一溜烟跑远了。
秦苍看在眼里,噙了笑,夏心夜过去请两个人过去喝茶,秦洗墨长长一揖道,“刚才依儿无礼,在下代她向姑娘请罪,万望姑娘恕罪。”
夏心夜忙进礼道,“殿下金身,奴婢万万担当不起,殿下羞煞奴婢了。”
秦苍回眸笑道,“过来,我看看。”
夏心夜微怔,温顺地走过去,秦苍弃落花柄,手指轻轻抚在她挨打的脸上,犹自带着淡淡的香。
秦苍道,“还疼吗?”
他的姿态话语温柔宠爱至极,夏心夜低着头,脸红了,秦苍一下子笑了,凑近前孟浪地低头吻了她一口,柔声道,“怎么了?嗯?”
那姿势既亲密,又暧昧。夏心夜受宠若惊,退身,被秦苍用臂箍住。秦苍旁若无人地掬起她的长发深嗅道,“好香!”
秦洗墨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垂手在旁,看着花木左右欣赏。秦苍似乎想起他,唤道,“墨儿!”
秦洗墨躬身应道,“二叔!”
秦苍笑道,“二叔怕是要爽约了,美人在侧,没有心思与墨儿下棋了。”
秦洗墨道,“二叔既无闲暇,那墨儿先行告退了。”
看着秦洗墨告辞而去,秦苍抚着夏心夜的脸淡淡笑,低头吻了吻。
夏心夜轻轻拂拭嘴角,低头静不语,仿似风间水上一株半开的荷。
她只简单地在肩后束了发,别无装饰,秦苍伸手折了枝并蒂盛放的刺玫,拔了刺别在她的鬓角。
刺玫色艳而芳香,与清润素净的人正相得益彰。秦苍莞尔笑,举步到花架石桌旁坐下,顾自倒茶,轻抿。
他靠在红木椅上,响晴响晴的午后,从花叶间散落下来的日光有几分烫。
茶入喉,秦苍突然侧首道,“你这是,什么茶?”
夏心夜缓步至他的身边,双手奉上茶,说道,“启禀王爷,这茶,唤作美人香。”
秦苍突然看向她,接了茶道,“美人香?”
夏心夜道,“王爷有所不知,明月庵的玉清大师精通茶道,用上好绿茶与各种花木相配,茶与花相生相长,各尽其妙,还能拥有健体,解毒,养颜种种好处,其中最著名的两道茶,便是凌波步与美人香。”
秦苍道,“卿,嗜饮美人香?”
夏心夜道,“回禀王爷,奴婢确是嗜饮美人香,特意央了奶娘买来。”
秦苍复呷了一口茶,品道,“这美人香,是新春的龙井配……”秦苍蹙眉道,“刺玫儿香?”
夏心夜莞尔,“王爷明鉴,美人香确是新春龙井配烘焙的刺玫花瓣。”
秦苍道,“那么一大丛刺玫就在眼前,我想不明鉴,奈何?”
夏心夜笑不语,低头为他续茶。秦苍望着她道,“你嗜饮美人香,却没有一点刺玫儿身上的刺,平白挨了打,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算了。”
夏心夜道,“王爷说笑了,林姑娘贵为太子侧妃,以贵欺贱,奴婢能奈何。”
远天一片青碧如洗,云影也无,秦苍无声叹,呷了一口茶,微笑道,“昨日卿前脚入王府,萧御史后脚遣人去王婆那里追,不过是,慢了一步。”
秦苍话说着,眼神留意着夏心夜。夏心夜手里的茶片刻停滞,无言笑,神色自若。
“不后悔吗?”被续上热茶,秦苍盯着手中茶氤氲的热气,问。
夏心夜捧着茶,在一旁垂首不语,秦苍补充道,“一入王府,你便是万劫不复。我这个活阎王殿,只准入,不准出。”
夏心夜道,“既是不准出,奴婢既已进来,也就无可悔。”
秦苍一下子笑了,说道,“那萧慕然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般决绝。既已经委身于他,受了冤枉委屈,为自己辩白几句,央求几声,让他发发火,责罚几下,也就过去了,何苦弄得卿身死,他长恨。”
夏心夜莞尔道,“王爷教训的是。”
她的温顺浅笑让秦苍一下子无言。这女人,心刚烈,她竟然还笑。
萧慕然不信她,要卖她,她就任他卖。面不改色踏进安平王府,面不改色做他秦苍的玩物。
她想证明什么,她想刺伤谁。她明知道萧慕然定然后悔,会悔之不及,伤痛如狂。
秦苍敞着怀靠在椅背上,盯着她簪花的鬓角,半眯了眼,玩味的笑爬上他的唇角,悠声道,“你的人温如玉,淡如水,可你的心,有香,却长满了刺。”
秦苍说完,长身而立,他眸里含着笑,清俊挺拔。
握住夏心夜的手,揉弄着她的指节,深情款款地引着她来到刺玫丛前,一只白色的小蝶落于花蕊间。
秦苍笑着吻了夏心夜额头一口,扶住花枝,拿着夏心夜葱白般的食指,对着尖锐的刺,按下去。
夏心夜吃痛,秦苍把她的手指从花枝上拿开,指肚上顿时一个细细的血珠。
秦苍笑问,“疼吗?”
夏心夜抽手不成,垂首小声道,“疼。”
秦苍吮着她的手指笑道,“美人刺,可是碰不得的。差点忘了告诉你,萧慕然昨夜把他的一个妾鞭挞半死,今早卖进青楼了。”
说着,秦苍凑在夏心夜耳边,吐字道,“卖进青楼比卖进安平王府,处置还是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