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了要让梁冰冰和凤梧过上好日子,钱小八自然不会食言,转天就带着母子俩坐了马车到各大集市置办家什,但凡梁冰冰看上的,眉头皱都不皱一下,立即掏了银票买下。
接着还去了人市,一气挑了五个丫头三个小子,然后一群人跟着四大车的新家具浩浩荡荡地回转钱府。
行到钱府所在的文治街转角时,对面恰好也驶过来一队车马要转入文治街,于是两路人马堵在街口互不相让,全都前进不得。
耳听自家车把式老程高声跟对方吵了起来,钱小八看一眼梁冰冰怀中本来呼呼大睡、此时却开始扭动身体的凤梧,无奈掀起车帘下了马车,正要开口息事宁人,却在对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健硕男子中一眼看到一个熟人——杜风。
杜风当然也看到了钱小八,朝他拱手道:“钱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钱小八一下子就怔住了。
接着,凌凤语从马车上施施然走了下来。
钱小八口吃道:“你,是你啊,我,我马上把路让开。”
他自然不会以为凌凤语是专程来找他的,只当他恰好途经此处。凌凤语是什么身份,他当然要给他让道。
凌凤语自然不会跟他客气,点头道:“你住文治街是吧?”
钱小八浑浑噩噩,“啊?是的,怎么了?”
凌凤语淡淡道:“没怎么,既然经过这里,不如顺路去你府上喝杯茶。”
钱小八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无论凌凤语是真的路过顺便去他家喝茶,还是特意来找他,都太出乎他的意料。好吃楼的交易已经完成,他想不明白凌凤语为何还肯见他。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凌凤语眉头一皱,“怎么,不欢迎?”
钱小八赶紧摇头道:“欢迎,当然欢迎!”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的,那只能是凌凤语。
他接着对老程吩咐道:“退后一些,把路让出来,让凌公子他们先过。”
老程当然看出来钱小八与对面气宇不凡的贵介公子是熟人,当下应了一声挥鞭赶马调转车头。
车厢里的梁冰冰感到不对劲,从窗口探出头来问道:“小八,怎么回事?”
钱小八忙道:“无事,对面过来的就是好吃楼的新东家,他打算去我们家坐坐,我请他先过去。”
一听对方就是慷慨解囊豪掷六万的“财神爷”,梁冰冰立即来了兴致,努力伸颈朝前看去,就见钱小八对面不远处站着一名二十出头的紫衣男子,俊美轩昂,冷傲清贵,气度雍容令人不敢逼视,当下就有些傻眼,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年老昏聩的胖财主,不料竟是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年轻男子。
凌凤语的白发梁冰冰也注意到了,但那只会让她觉得他更加成熟更有魅力,丝毫没有不协调之感。
以梁冰冰曾经做过五品郎中夫人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凌凤语身份不凡,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大气与尊贵,不是光有钱就可以堆砌出来的。
凌凤语瞥了一眼窗边探出头来的年轻妇人,面如满月容貌姣美,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睁得又圆又大,于成熟妩媚中显出一分娇俏活泼来,当下沉了脸,转身上了马车。
梁冰冰对自己已然陷入某人冲天的怨念之中毫无所觉,犹自沉浸在对财神爷卓然不凡的容貌与气度的感慨中。
钱小八也跟着上了自家马车,梁冰冰啧啧道:“小八,你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居然遇上这么一位贵人。”
钱小八无言以对,只能报以两声干笑。
凌凤语自然是贵人,他的到来于他是福是祸他却不清楚。只有一点他能肯定,即便有了两年前椎心刺骨的那一夜,他仍旧放不下这个人。
哪怕他的到来会让痛苦重演,他依然放不下他。
……
凌凤语的车队先行,一盏茶的功夫后来到文治街八号的钱府外。
钱小八已经提前下车吩咐门房老王头大开中门迎接贵客,除杜风外的侍卫由管家唐伯在偏厅接待,钱小八自己恭恭敬敬请了凌凤语到中厅上座,杜风随侍身后。
凌凤语一路进入钱府已经将这座外强中干的宅子看了个通透,钱小八新买的几大车家具他先前也看到了,心中不由冷笑不已,此人十足爆发户的嘴脸,刚发了点小财就忙不迭地开始装点扩充门面了。俗,俗不可耐至极!
钱小八自然不知道凌凤语在腹诽什么,只是吩咐丫环泡一壶最好的茶来。
梁冰冰作为钱府名义上的当家主母自然也要出面招待贵客,她先回后院将熟睡的凤梧交给张妈照顾,自己以最快速度梳洗一番,换上一身最为隆重的穿戴后款款回到中厅。
凌凤语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味道平平的茶水,随意打量着厅里华而不实的摆设,一言不发。
钱小八抬着半边屁股小心坐在下首,凌凤语不开口他自然也无话可说,眼珠子照例四处乱瞄。偶尔看到凌凤语鬓边白发只觉眼中刺痛,却无论如何没底气询问,只得垂了头咕嘟咕嘟喝茶。
杜风站在凌凤语身后面孔板正背脊挺直,连眼睫毛都不颤动一下,如同泥塑木雕的假人。
厅里安静到沉闷的地步,梁冰冰进到厅里看到的就是眼前一幅景象,仿佛厅里的三个人互相看不见,活在各自不同的世界里一样。
她还摸不透凌凤语是什么脾气,就佯怒嗔怪钱小八:“小八,你这个主人怎么当的,哪有只顾着自己牛饮,把客人晾在一边的道理?”
钱小八脸一红,放下茶碗规规矩矩坐好了。
梁冰冰接着朝凌凤语展颜一笑,落落大方道:“我家老爷就是这么个稀里糊涂的人,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见怪,妾身代他向您赔个不是。”说罢朝凌凤语款款福了一礼。
凌凤语淡道:“罢了,无须多礼。”
梁冰冰自行在钱小八旁边坐下,又道:“对了,还未请教大人高姓大名府台何处?”
凌凤语哪有心情与她多废口舌,只看向下面老实垂头不语的那人,语气有些冷淡,“钱小八,怎么你还没向令夫人提及过我吗?”
突然被点名的钱小八习惯性地惊跳一下,呐呐道:“有啊,有提过的。只是,没经你允许,我不敢擅做主张……”
话没说完,意思却清楚了,凌凤语了然地点一下头,脸色稍有缓和。
梁冰冰敏感地察觉到凌凤语对自己态度的冷漠,心中不由不快,先前对他的好感霎时去了一多半,对钱小八面对凌凤语时的小心翼翼与唯唯喏喏也十分看不过眼,于是天性中的泼辣与傲气被激发出来,对钱小八慢条斯理道:“小八啊,我越看越觉得这个厅里的摆设太俗气了,咱们今天新买了那么多东西,不如现在来换上吧?”
钱小八摸摸头,犹豫道:“现在么?不用这么急吧,明天再换不行么?”
梁冰冰柳眉一竖,“不行,我等不及了。”
凌凤语如何听不出来梁冰冰是在逐客,心头顿时火起,不等钱小八接话就冷冷打断道:“钱夫人如此持家怕有不妥吧,就算你相公赚再多银子怕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如果我记的不错,两年前你好象是嫁入了广平府的史郎中家,却不知为何这么快就改嫁钱小八了?”
一番话说得梁冰冰脸色一下子惨白如纸,她站起身来,颤声道:“这似乎是妾身私事,不劳大人你费心。对不住,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失陪了!”说罢掩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