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八这辈子还没这么累过,架过凌凤语手臂的那条胳膊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眼见凌凤语没有其他吩咐,上下眼皮立即打起架来,没过一会儿就在旁边的烂草堆里呼呼大睡过去。
钱小八睡觉时喜欢蜷成一团,好象怕冷似的,而且还会打着细小的呼噜,跟一只贪睡的小猫一样。
凌凤语虽然习惯了独睡,但竟然不觉得吵闹,万籁俱寂中反而莫名有种安心感,还有种催眠作用,于是在钱小八有规律的呼噜声下,也很快合上双眼睡着了。
天色微明时,凌凤语醒了过来,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侧头一看,钱小八缩在他身边睡得正香,居然还抱着他一条胳膊,两颗兔牙从微微开启的唇缝里露出来,下巴上还挂着一线银丝,连他的袖子都沾湿了一小片。
他立即嫌恶地皱起眉头,手一抬就想一个巴掌把钱小八打出去,但末了还是收敛了力道,只是抽回胳膊将他推开了,就当是看在钱小八提供住处的一点功劳上吧。
钱小八被推了一下也没醒,翻个身继续酣睡,只是瘦小的身体蜷得更紧了些。
……
钱小八醒来时凌凤语早已开始每日例行的修习,双腿不便行动,只有继续打坐运功。他不敢出声打扰,从桌上取了铜盆轻手轻脚往祠堂外走。
“哪里去?”还未开门,身后传来凌凤语没有温度的清冷声音。
钱小八忙回头答道:“祠堂后面有条小河,河水很干净的,我去打水给你洗脸。”
凌凤语不置可否,继续闭目调息,钱小八提着铜盆出了门。
一柱香的功夫后,凌凤语听到脚步声去而复返,睁开眼睛一看,钱小八端着一盆水回来了。他显然已经仔细洗漱过一番,身上带着清新的水汽,披散的头发还在不停滴水,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也湿漉漉的,没了血迹与泥灰。他的手脸脖子都很干净,露出本来的肤色,不但不黑还特别白,只是白里隐隐泛着青,连皮肤下的血管几乎都看得到。
钱小八五官颇为端正清秀,眼睛黑亮灵动有神,鼻子小巧下巴尖尖,嘴唇薄翘微微开启,隐隐露出两颗调皮的小兔牙,只不过一脸的菜色,看起来有些脆弱可怜,却让人有进一步虐待他的冲动。
钱小八见凌凤语看着自己,不由开开心心地走进来,将铜盆放在他跟前的地上,笑道:“凤语,你先洗洗,我出去找点吃的,很快就回来。”
凌凤语沉着脸道:“出去不许乱说话,不要跟任何人提到我在这里,否则——”
“否则你就拧断我的脖子,对不对?”钱小八笑嘻嘻地把脖子一伸,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见凌凤语皱起眉头,赶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乱说话的,打死了也不说!”
见凌凤语再无异议,钱小八取了桌上的破碗十分轻快地出了门。
……
钱小八进了羊尾村,不巧迎面见到李福贵、赵二狗、余有财等几个村里的坏小子在嬉戏打闹,钱小八要躲已经来不及,索性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几个小子见钱小八干干净净神清气爽地走了过来,都觉有些稀奇,遂停下来一起上下打量他。
李福贵:“哟,钱小八,两天不见人模狗样的,碰上什么好事了?”
钱小八:“八爷昨晚做了个美梦,高兴!”
赵二狗:“什么美梦把你小兔崽子乐成这样,难不成是梦到娶媳妇儿了?”
钱小八:“没错,让你猜着了。”
余有财:“哈哈哈哈!你小子毛都没长就敢想媳妇儿了?说说看长什么模样,是不是跟二狗子家的黑花老母猪一样俊俏?”
钱小八:“不敢,反正比你妈长的美就是了!”
一阵哄笑声中,余有财脸红脖子粗,骂道:“反了你个小兔崽子,两天不打皮就痒,你看余大爷今天怎么收拾你!”说完如狼似虎地朝钱小八扑过来。
其他坏小子也不闲着,嘻嘻哈哈地围了过来,他们正精力过剩没处发泄,见到一向独来独往无依无靠的钱小八自然不会放过。
钱小八见捅了马蜂窝,把破碗一丢撒腿就跑。
你追我赶地绕着村子跑了两圈,钱小八被余有财丢出的一块石头打破了额角流了满脸血,不由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也不再逃了,从地上随便抓了东西发了狠地扔回去,石头、木棍、土块甚至是牛粪,一时间漫天飞舞。
坏小子们见他状似疯狗模样狰狞,骂骂咧咧一阵后也就散了。
钱小八找到一条水沟洗手洗脸,好在头上破的口子不算大,流了一阵血后就止住了,就是疼的厉害,脑子里有点晕乎乎的。想着凌凤语在还祠堂里饿着肚子,他强打精神接着朝羊头庄而去。
钱小八平时一般都是白天在祠堂里睡大觉,到天黑了再出来活动,偷个东摸个西的也好下手,只是今天他要招待凌凤语,说什么也得提前出来碰碰运气了。
不过,今天钱小八的运气显然背到家了。
他正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寻找可以下手的猎物,冷不防背后一条鞭子甩过来抽在他身上,鞭梢扫过他的左小腿,痛得他抱着左腿直跳,抽手一看又是血,想必腿肚子刚结的疤被这一鞭子又抽破了。
“钱小八!你这两天死到哪里去了?”一个娇憨脆嫩、即嗔又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钱小八又痛又气,头也不回地揪住鞭梢使劲一扯,身后的梁冰冰没料到他会发难,一个不防备下踉跄了两步,差点跌个狗吃屎。
“小姐!你没事吧?”
随行的两名丫环见状急忙跑过来扶住自家小姐,一名小厮更是上去就给了钱小八一个耳光,“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好大的胆子,连我们大小姐都敢得罪!”
趁钱小八头晕眼花找不着北的时候,小厮一手按住他后脖子,一手捉住他两条细瘦胳膊狠狠反剪在背后。
放在往日,钱小八遇事惯会伏低做小见风使舵以免吃苦受痛,但今日不知怎地心里的火噌噌往外冒怎么也压不住,在那小厮手下又踢又咬没命地挣扎。
梁冰冰名字听着很凉爽,性格那是比辣椒还火爆,见钱小八如此不识相,不由叉腰骂道:“钱小八,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对本小姐如此无礼?”
那一巴掌打得钱小八左脸肿起老高,牙齿都有些松了,他“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恶狠狠道:“小猪婆,八爷想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么?!”
梁冰冰并不胖,就是遗传了她娘的一张银盘脸,圆圆的肉肉的,十分娇憨可爱,方圆百里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都说她长大了必定是沉鱼落雁的大美人。
这些溢美之辞梁冰冰虽然听得十分受用备感骄傲,但私心里对自己的脸型并不甚满意,觉得要是秀气些的瓜子脸就更完美了,此时听钱小八居然敢骂她小猪婆,当下气得粉脸爆红浑身直哆嗦,“好、好你个钱小八,居然敢这样骂我!我今天要不好好收拾你让你磕头道歉,我梁冰冰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小厮兴奋得两眼放光,“小姐,要怎么收拾这小兔崽子,卸了他的胳膊还是废了他的腿?”
梁冰冰咬牙道:“都给我让开,谁都不许插手,本小姐今天要亲自出马教训他!”说罢扬起手中马鞭甩了一个爆响。
她年纪与钱小八不相上下,个头却比钱小八高出一截,因为自小活泼好动,梁员外投她所好就聘了武师教她骑射功夫,虽然师父水平有限教的不够上心只求蒙混过关,但梁冰冰却学得格外认真,两三年下来力气和架势都是有一些的,要对付瘦小的钱小八也是绰绰有余。
钱小八兀自嘴硬:“小猪婆,只管放马过来,八爷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从此跟你姓!”
梁冰冰可真是气坏了,这辈子从来也没这么气过,当下抡起马鞭劈头盖脸朝钱小八抽去。
钱小八抱头鼠蹿,却怎么也甩不掉梁冰冰。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钱小八已经挨了十几鞭子,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全是道道红印,本就破旧的衣服更是被抽成烂麻布一般,底下的肌肤争先恐后从大洞小洞里露出来。
钱小八自然痛得呲牙咧嘴大呼小叫,可就是不松口服软,到最后实在痛得不行遂横下心来使出杀手锏,双手揪住裤腰作势要往下拉,嚷道:“反正都烂得不成样了,索性脱光了凉快!”
梁冰冰再娇蛮泼辣也不会象钱小八如此不要脸,明知他是使诈却也不敢真的去看,“啊”的一声惊叫后转头捂住了眼睛。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钱小八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羊头庄外没命狂奔,等梁冰冰回头睁开眼睛已经见不到他的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