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八试着在原地蹦达了两下,两条腿还是稳稳当当地支撑着他的身体,就是小腿肚子还有些疼。他蹲下身来卷起裤管一看,两条腿不论是脚踝还是膝盖都完好无损,就只有腿肚子擦破了一些皮肉罢了,现在已经止了血开始结痂。
从悬崖上掉下来后他心里害怕,见裤子上都是血,动一动就疼得钻心,还当是摔断了腿,也没敢拉起裤子检查一下,以致硬是像个残废一般在地上爬了一天两夜。
搞半天是虚惊一场自己吓自己,钱小八呵呵傻笑起来。
凌凤语却恼得快要内伤,只觉钱小八的笑容更加刺眼,当下扣紧石头就要给他来个致命一击。
好在钱小八危机意识足够,立即察觉到自己是死是活尚未有定论,急忙跳脚叫道:“凤语,等一下!你听我说一句话!”
凌凤语知道钱小八又会花言巧语一番让自己放过他,他本可不予理会,但还是冷道:“说。”
钱小八的命被他捏在自己手中,什么时候死、怎么个死法都由自己说了算,如果钱小八说的话不中听,他保证不止让他死这么简单,还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钱小八小小喘了一口气,然后急急道:“凤语,我知道你腿脚有毛病现在不能走动但我腿没断可以帮你离开这个土坑我先爬上去再找藤子把你拉出来我一定不会自己跑掉你相信我!”
怕凌凤语中途改变主意痛下杀手,钱小八一个顿都不打一气说完整句话,然后紧张万分地等着他裁决。
半晌,凌凤语松开手丢掉石头,说了自与钱小八遇到以来最长的一句话:“好,我暂且再信你一回。如果你敢跑,我保证就算你钻到地底,我也会把你揪出来剥皮抽筋比那条蛇死的还要难看。”
钱小八的话不能不令他心动,他可以图一时泄愤痛快杀掉钱小八,但如此一来自己要从这个土坑出去短时间内难以做到。也罢,就让钱小八再多苟延残喘一阵就是了,他也没什么损失。
小命再次得保,钱小八摸了把额头的虚汗。其实不用凌凤语威胁他也不会跑,不说他相信凌凤语一定会说到做到而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也不说凌凤语救过他一命他发誓要报答他,单单想象一下凌凤语独自留在这里的悲惨景象,他就不忍心自己一走了之。
他自己是生就的贱命一条,只要不死,怎么都能赖着活下去,而凌凤语不同,他这样的人,就该活得好好的,活得比谁都要好,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让所有人惊艳羡慕,而不该困在一个肮脏狭小的土坑里挨饿受苦。
……
既然腿没断,这个丈把深的土坑就难不倒钱小八了。
他环视一周,找到一处最佳落脚点,接着后退到土坑另一边,猛然发力一个助跑冲上前,双手抠住坑壁上突出来的石块,三两下如猴子一般爬出了土坑,然后趴在坑边大声道:“凤语,你等一会儿,我去找根藤子来。”然后头一缩人就没影了。
等待的过程于凌凤语而言无异一种煎熬,他有些后悔没将钱小八杀了算了,如果他真的一去不返,他会气得吐血。尽管他相信自己命不该绝,迟早都能从这个土坑里出去,再抓到钱小八杀掉他也不是难事,但这种被人遗弃辜负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
好在钱小八没让他等太久就拖着一条儿臂粗细的藤子回到坑边,将藤子一端甩到凌凤语身边,道:“凤语,抓住了,我拉你上来!”
凌凤语拉住藤子试了下,很结实,估计末端仍旧牢牢地连在树上,若非如此,凭钱小八的份量与力气,只能再把他拉下来。他也不废话,运气贯力于臂,攀着藤子迅速爬了上去。
见凌凤语上来,钱小八比自己出来还要高兴,看着他一个劲地傻笑。
凌凤语突然就觉得他笑起来并不是那么刺眼了,虽然脸上又是泥又是汗仍然脏的厉害,但眉毛弯弯眼睛亮亮透着真正的开心,两颗微突的门牙像兔牙一般显出一派天真稚气,看上去十分可笑。
他忍不住道:“别笑了,你笑起来难看死了。”
钱小八闻言羞惭,赶紧伸手捂住嘴,刻意用嘴唇把门牙兜住,然后瓮声瓮气自告奋勇道:“凤语,我背你下山吧。”
凌凤语鄙夷地扫了他豆芽菜一般纤细的小身板一眼,就他这样还能背得动他?别把他再摔到哪个悬崖下面去了。
他伸出手来命令道:“扶着我。”
钱小八赶紧架住他一条胳膊,一手小心地抱着他的腰,好让他把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凌凤语试着迈动双腿走动两步,勉强能行。
接下来,两个人颇为费力地往山外走,所幸路上没遇到什么大的沟沟坎坎,也没搞错方向迷了路,走走歇歇了一整天,路上饿了钱小八去摘野果,渴了钱小八去取泉水,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时出了山。
放眼望去,前面有片颇有些规模的村庄,此时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片安宁。
凌凤语顿住脚,那庄子去不得,难保顾兰舟不会在那里布置了人手等他自投罗网,但不去那里今晚在哪里落脚?难道还要进山露宿野地不成。
钱小八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气喘吁吁道:“凤语,我送你去梁员外家住吧,他家是我们这一带方圆百里最有钱的了,羊头庄东边最高的那片房子就是他家了。”
在钱小八看来,凌凤语必定是大富大贵的出身,吃穿用度自然都要上好的,让他去梁员外家住最合适,而以凌凤语出众的相貌气质与衣着打扮,梁员外应该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才对。
凌凤语不答反问:“你住在哪里?”
钱小八不解其意,老老实实向另外一个方向指了指,“我住在羊尾村后面废弃的老祠堂里。”
在他手指的方向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一共大概十几户人家。
凌凤语果断道:“去你住的地方。”
钱小八这才意识到凌凤语大概在躲什么人,不然以他挑剔的性子怎么也不会住到那种破败肮脏的地方去。
凌凤语对自己的决定也微感意外,要在以往,就算明知山有虎他也会偏向虎山行,但在山中经过一劫又与钱小八一起相处两天后他的心性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死要面子活受罪是真的挺受罪的,一味意气用事也只能坏事,关键时刻勉为其难降低身段稍作通融,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又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按凌凤语的要求弃羊尾村正道不走从外围绕行,天黑下来后,钱小八拼尽全力终于将他带到了自己栖身的老祠堂里。
钱小八摸索着点亮了仅剩的小半根蜡烛,昏暗的烛光中祠堂里的环境一目了然,墙壁残破不堪,屋角到处挂着蜘蛛网,北墙下有一座简陋的神龛,供奉着一尊腐朽不辨容貌的神像,神像前摇摇欲坠的木桌上摆了一只缺了口的破瓷碗和一只凹了一大块的旧铜盆,地上一张门板上铺了一层稻草,草上摊着一堆破破烂烂的铺盖。
钱小八对自己狗窝一般的住处感到颇为难堪,嗫嚅道:“我,我就住在这里……要不然再换个地方?”
凌凤语皱了皱眉,摇头道:“不必了。”
既然下了决心来了这里,断没有一到就调头离开的道理,何况此处条件再怎么差,好歹也比在那个土坑里露宿要强,至少有墙有顶可以遮风挡雨。
以钱小八的光景,他会住在什么地方凌凤语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眼前的糟糕情况还是让他有些意外,钱小八能够活到这么大还真是不容易。
见凌凤语不打算另换住处,钱小八羞愧之外也觉欢喜,只觉祠堂里的光线因为他的存在都明亮了几分。他扶着凌凤语在门边靠好,自己殷勤地在地上收拾了一番,将较为洁净干燥的稻草聚在一起,又将自己唯一的铺盖使劲抖了抖铺了上去,再返身扶着凌凤语在铺盖上坐好。
钱小八如此努力巴结使劲讨好的样子让凌凤语因为环境太差造成的不适心情缓和了一些,然后发现这座破祠堂除了有些老旧的陈腐之气,并没有其他什么无法忍受的难闻异味,就连身下坐着的破烂铺盖也是如此,心里不觉又好过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