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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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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学士

孙家的堂屋人满为患,院子和前门全是一个个面带怒容的粗鲁汉子,各个操着一手农具,骂骂咧咧的要去掀张家的屋顶。

村长讨好求饶苦口婆心劝导,里正也在旁边说好话,带头的孙铁锤和孙大海看着两老的面子忍着冲动。

“大伙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不要伤了和气,看老朽的面子我让张家给你们道歉,这事就算了可行吧?”村长不抱希望的恳求,孙铁锤一向憨厚本分,不忍驳了老村长的脸面,但如果龟缩起来不报仇,又咽不下这口气。

“不行!那种人最不要脸,今天饶过他还以为我们懦弱胆小,指不定日后还要看他蹦跶。”

“没错没错,村长您老心里有数,不能姑息啊。”

“我媳妇被他揍的肚子现在还疼,我要揍死他!”

“哎,他现在也被你们打的爬不下床,再揍就死了哟。”

“那就揍他兄弟!”

“就是就是,张家的亲戚都来了,我看就算不计较,他们也会计较。”

“这架非得打,不给点教训不晓得卖乖!”

屋子外吵成一团,一群人闹哄哄的争执不休。无论是打还是不打,都是他们男人的事。

女人们大多都不希望打架,宁愿受气都不愿意自己男人闯进‘沙场’里。

大嫂已经醒来了,床边围满了妇人。

大嫂的亲娘一直红着眼睛流泪,一开始哭啼大嫂身上伤痛,接着哭啼大嫂可怜,过后就哭怨孙大海没保护好女儿,最后才算哭出正题,埋怨李氏为人婆婆偏心自私,不把大儿子和大媳妇当回事,一门心思就只晓得维护自己二儿子和儿媳妇,一家人赚钱就为二儿子读书,一起打架就她女儿被打,儿媳妇和李氏却只皮外伤,这不是偏心是什么,亲家母哭的有理有据,着实可怜。虽然根本不是这回事,但那哀怨的腔调,真挚的感叹,惹得屋里其他好些个女亲戚都红了眼眶,连床上的大嫂都哭了起来,好像被说着说着,忽然才发现自己真的可怜了。别人不说还不晓得这回事。

李氏尴尬的站在一旁极力解释,自然是说什么都没用的,秋娘心里也别扭,心道什么偏袒二儿子二媳妇,那是偏见,无稽之谈。

不过挨打的的确是大嫂,当时梨花他哥一铁锹下去,秋娘几人无处可躲,尖叫声中却是大嫂挺身挡了才保住秋娘和李氏的安慰,秋娘真心感谢大嫂,亦很敬重她的勇敢。大嫂伤病,秋娘全心伺候,只盼大嫂早日康健,不要落下病根。

心里虽然稍稍不悦大嫂娘家的酸言酸语,秋娘仍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端着清水进屋伺候,挤到床边轻言细语的问候大嫂:“大嫂,我现在给你擦擦脚,要是哪里冲撞了你记得说。”

大嫂忙止住眼泪,见秋娘一脸纯真忧心的问候自己,方才觉得自己多想了。暗道秋娘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来到家里这些天从没与她过不去,平日还抢着帮她干活,有这么个妯娌也是福气,若是换了个别样女子,指不定就阴阳怪气的,瞧她娘家的几个兄弟嫂子就是,平日里闲着就爱攀比吵架。

大嫂疲惫的叹息,出言道:“娘你别哭了,找个地儿坐坐吧,看好哥哥们,莫冲动把人家打死了。”秋娘细心的给大嫂擦腿脚,周围十几双眼睛看着,只觉这小丫头是个老实本分的,长得那般漂亮嫁进孙家糟蹋了。

亲家母止住眼泪,说不哭就不哭了,应了一声拉着几个儿媳妇和李氏出门去,回头叮嘱道:“闺女你好好歇息啊,要吃什么管你婆婆要,让你这弟妹弄你吃,记得药要喝,早点养好身子。”

一屋子女人出去了,只剩下秋娘细致入微的照顾大嫂,直到大嫂疲惫的睡着才离去。

门外的男人们不晓得几时全走了,屋前屋后静悄悄地令秋娘感到些许不安,秋娘去厨房准备开火煮饭,陡然想起什么似地飞快跑去书斋,却见本应该在那读书的孙璟瑜根本不在。秋娘匆匆跑出家门朝梨花家那边赶,半路上遇到小虎子和弟弟,两小家伙贼兴奋的告状道:“二哥去打架了!哈哈,阿姐别怕,咱们人多,一定会赢的!”小虎子眼睛闪亮的助威,秋娘却恨不得晕倒。

梨花家不远,秋娘没跑近就看到一群密密麻麻的男人和小河对面看热闹的女人。各种嘈杂的声音不住传进秋娘的耳朵,秋娘却只用眼睛搜寻熟悉的身影,心里不晓得将孙璟瑜骂了多少遍,不就是一个豆丁小孩子嘛,干何学这些大男人凑热闹与人打架,真打起来小孩子注定受欺。

秋娘急得跳脚,拼命往人群靠近,却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在梨花家与隔壁家有条很小的巷子,秋娘被人群逼得往后退,退着退着就退到巷子口,秋娘无可奈何站在巷子里发愁,一筹莫展之际,骤然听到隐隐约约的熟悉声音,孙璟瑜的声音从巷子另一头传来。秋娘回头,惊愕的摸进巷子深处,脚下没有声音,慢慢的,巷子底部,小心一探头,就能清晰看到孙璟瑜和梨花对站着,他们说的话,秋娘听得一清二楚。

孙璟瑜很愤怒,几乎不近人情的对梨花说:“你求我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先去求求你娘求求你哥不要欺负我家人。”

“呜呜呜……璟瑜哥……我哥哥是不对,但他现在躺着不能动,你们还要打死他不成?呜呜呜……”梨花无助的哭泣。

孙璟瑜烦躁咬牙:“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谁要打死你哥?你没听到吗,只要你家道歉就可以,但是你爹娘却叫了一帮子人来对峙,还要我爹娘负担你哥的药费,真是笑话,我嫂子还躺着没动,这药费谁付?”

孙璟瑜说罢吐口气,哼道:“真是是不明你娘那脑子里装的什么,贪我家的便宜没人跟她计较,她还要主动欺到头上来,莫不是我孙家何时得罪过她?亲事是你娘要退的,镯子也给了她,平时见她绕道走,还想如何?”

“呜呜……我不想退亲……真的……”梨花再次想起伤心事,就算眼前的孙璟瑜对她凶巴巴,但是没退亲之前,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每次她在家里被爹娘骂了打了,她只要跑去找璟瑜哥哥就会被安慰,爹娘不给她饭吃,璟瑜哥哥会偷偷给她塞包子馒头,李氏也会带她去家里吃饭,比她爹娘还亲切。甚至在秋娘没来之前,全村子的女人姑娘只有她梨花认识几个字,因为有璟瑜哥哥教她。她还会背几首诗,都是跟璟瑜哥哥学的。璟瑜哥哥还说长大以后娶她过门,努力读书将来做官,那样她就是不愁吃穿的官夫人,还有丫鬟伺候。多美的梦啊,但是她觉得璟瑜哥哥是最厉害的,只要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谁想眨眼,自己亲娘却断了她的所有念想。

头一年还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盼着重归于好。直到秋娘到来,她才觉得自己和璟瑜哥哥真的不可能了。

那个秋娘,什么都比她好,除了没爹没娘……

而她,除了有爹有娘,什么都不比秋娘好。

梨花越想越是伤心,什么都不再说,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呜呜啼哭,本来身子就瘦小,此时看起来倍分惹人怜爱。

对于梨花,孙璟瑜谈不上厌恶她,但是退亲一事是个阴影,纵然不是梨花的错,却没有法子阻止自己迁怒梨花。

“你别哭了,我走了。”孙璟瑜愣着听梨花哭了半晌,终是不晓得说什么好,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几步路的距离,踏进巷子口的瞬间看到秋娘站在眼前,孙璟瑜吓得顿住步伐,怔怔道:“你、你怎么站在这里?”

秋娘淡淡回道:“来找你,怕你打架。”说罢朝巷子外头去。

孙璟瑜跟在后头闷闷说:“你听了多久墙根?”心里想到自己刚才跟梨花也没说什么出格的事,语气便轻松下来。

秋娘停下,回头轻哼:“你们小孩子说什么我可不爱听,谁让你跑出来参合大人的事,赶紧回去看书去,这里乱死了。”

孙璟瑜蹙眉,更是郁卒的追上秋娘:“我可不是小孩子。”

秋娘才不听他狡辩,一个劲的叮嘱孙璟瑜回去,孙璟瑜不想走,眼睛在人群里扫视,闪烁着担忧的神色,也不晓得是担忧谁。

秋娘见他盯着吵闹的人群不肯走,顿时着急了,怕他钻进去凑热闹,忙上前拽住孙璟瑜的袖子往回家的方向拖。

两个人推推搡搡一起回了家,家里没其他人在,秋娘担心孙璟瑜偷溜,强迫他跟去厨房一起弄晚饭,孙璟瑜开始不乐意,闷闷的蹲在灶下搅柴火,抬眼偷看灶上忙活的秋娘,秋娘低着头,聚精会神的翻炒锅里的菜,细眉情动,睫毛微颤,一头柔顺的黑发挽着简洁婉约的发鬓,使得她看起来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似沉稳的大姑娘。孙璟瑜脑中浮现梨花哭泣的身影,那么瘦弱那么无助,像一个七八岁的孤苦小姑娘……

孙璟瑜恍然觉得,若是梨花有秋娘这般沉稳,是不是就不会由得家人退亲?如果没退亲,今日一切都不会发生,秋娘也不会站在这里。

孙璟瑜烦躁的将柴火搅的噗嗤燃烧,灶上的秋娘皱眉提醒:“火太大了。”

孙璟瑜哦了一声,忙将脑中的胡思乱想丢弃,专心的帮着秋娘烧饭。

这顿晚饭煮熟迟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大人们回来吃,大老远赶来帮忙的亲戚们一哄而散纷纷回去了,留下的客人算是自家人,孙璟瑜的叔伯堂兄弟和两个亲姐姐,外加大嫂的亲娘,

一屋子客人就坐,秋娘上不了桌,和孙璟瑜及两个弟弟一块蹲在厨房扒饭,用鱼汤水泡饭,味道甚好,秋娘吃的很满足,碗里原本夹到的好菜全给了弟弟,小家伙虽才几岁,但是一餐能吃两小碗米饭,每日看他吃的饱饱的,秋娘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孙璟瑜跑去堂屋重新夹菜,回到厨房便扔了几块炒鸡蛋给秋娘,见秋娘立刻要丢给弟弟,忙阻止道:“你不要什么都给你弟弟吃,他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你觉得白饭好吃吗?”

秋娘收回筷子,微笑:“我吃不了就给他。”

孙璟瑜恼怒:“你根本是偏心!”生气的说完又觉得不对,什么偏心,怎么个偏心?孙璟瑜说不上来,气匆匆的去堂屋坐着,不跟一群小鬼参合了。

孙铁锤看到儿子出来,没注意他脸色,只扬声招呼:“璟瑜你过来坐下,你姐姐有话跟你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孙铁锤一张黝黑的脸笑的异常兴奋,就如当初有人上门给孙璟瑜说亲一个深情。

孙璟瑜不明所以的凑过去,闷闷道:“何事?张家的事情如何呢?”

孙铁锤哼道:“张家就别管了,今日算他们识相出面赔礼道歉,要不然非掀了他家的锅子不可,哼。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再不要脸惹上来,休怪别人不客气。”孙铁锤骂完才想起正事,忙换了张笑脸道:“璟瑜刚才你二姐说了喜事,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咱可有盼头了。”

对面的二姐抬头冲孙璟瑜安慰一笑,道:“爹和二弟别担心,徐家的官老爷这会要亲自出面,建书院的事不会有假。他老人家在京为官多年,如今年事已高回乡做好事,想顺便带几个家乡的学子出头,书院就建在奇峰山那边上,离咱们家还算近,最近徐家已经开始动土,听说要在徐老爷回乡之前将书院建好,咱们县的知府大人亲自接了这差事,自己掏钱帮忙了,啧啧,你们说这事可能有假吗?人家徐老爷可是京官哟,有头有脸怎会说假话,徐家在我们这一代德高望重,爹大可放心,到时候只等书院建好,咱想办法把弟弟送去读书即可。”

孙璟瑜闻言讶异,徐家老爷的事迹他知道不少,认真说起来,徐家老爷与他故去的老夫子算是同窗,只不过一个平步青云,做了京官,成了家乡几十年来最有才名的学子。如今从二品内阁学士,正正经经靠着本事出头的长辈,孙璟瑜很佩服。相反,他故去的夫子当年得了举人后,再没能前行一步,年轻时谋过一官半职,后来无人靠山,慢慢便做了先生。

堂堂内阁学士有可能成为他的夫子,孙璟瑜激动不已,兴奋的几乎颤抖。

孙铁锤瞧出儿子的神色,打定主意要让儿子进那家书院,忙追问女儿:“不晓得这新书院学费贵不贵……咱们也好做个准备。”

此话一出,李氏和孙璟瑜黯然,读书要钱,将来参考也要钱,平日吃饭还要钱,什么都是钱,哎。

二姐蹙眉思索半晌摇头:“这倒没听说,爹别急,我回去找柱头,让他去徐家打听打听,怎么说咱余家和徐家有点干系。”二姐颇是笃定的说,当年她夫家余老祖母就是徐大官人的奶娘,如今祖母虽然去了,但是念在这份情谊,平日和徐家的晚辈多少有来往。

一家人有了新盼头,闭门造车铁定不如出门求学,有高人指导,仿佛可以看到孙璟瑜他日学识方可蒸蒸日上。

孙璟瑜高兴的很,饭桌上谈完便迫不及待去找秋娘,秋娘得了消息亦是高兴不已,叮嘱孙璟瑜要加紧用功,最好能博得徐老爷的赏识。

孙璟瑜倍受鼓舞,当晚读书更是用功。

秋娘和两个姐姐挤在一张床上,说了半夜闲话,翌日早晨纷纷下田里忙,有两个姐姐和孙铁锤的几个嫂子弟妹帮忙,孙家几亩水田没几日便完了工。

眨眼亲戚们都走了,孙家恢复往日的安静。孙铁锤和孙大海每日仍是忙进忙出,田里忙完了还有地里,地里忙完还有湖里,一年没几天消停。

大嫂的伤势渐渐好转,李氏的性子似比打架前柔和了许多,对大嫂尤其温和。

秋娘每日差不多承担家里所有活计,晚上便抽空绣花,帕子,鞋垫,结络,尽是些小玩意,积少成多,倒也能卖几个钱。只可惜卖的钱,秋娘一个子都没得到过,全是李氏收了。

秋娘不在意钱的归处,然随着季节慢慢变化,书院竣工,徐老爷归乡,一家人眼巴巴等着孙璟瑜去书院读书,秋娘却在暗处着急,要如何向孙家人开口,让她的弟弟也去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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