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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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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醉花阴

琼华的天气是永恒的五月,草长莺飞,繁花浪漫的五月。

银月的清辉如同泻地的水银,缓缓的在那满目辉煌的紫色之上流淌。凤凰花仍是开的荼糜,燃烧着火样的生机与活力。习习的夜风拂过,卷起妍红的花瓣,一树繁花似雨,那明亮跳跃的红,像是涅槃的凤鸟,火一样的焰羽。

青石磨成的石桌和石凳,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早已被时间磨平了棱角,温润而圆滑。

簌簌的花雨落下,跌在光滑的青色桌面之上,妍红的花瓣愈发显得鲜艳可爱。

漆黑的夜幕之上,满是点点星子,银色的星河悬天而挂。

琼华已是在昆仑极高的地方,仰望星空的时候,漆黑的夜幕堪堪压在头顶,满怀银色如同流水一般的星辉,点点星斗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闪耀。

玄瑾独自坐在石凳上观星,叠墨一般的长眉斜飞入鬓,狭长漆黑的眼眸里映着漫天的星斗,如同朗月下万丈的悬崖潭渊,幽冷寒寂,倒映着一池清辉。玄瑾意态闲适的轻倚在青色的石桌上,少有的放松的姿态。

晚风拂过他雪白的一角,在溶溶的月光下莹莹生晕,在流转的星辉中,如同司掌日月星辰的古老神祇。

玄霄拨开眼前的低垂的藤蔓,手指微微触碰到紫藤柔嫩细腻的花瓣,抬眼就看到了沐浴在月光星辉中的玄瑾,像是漫卷开来的画轴,宁静而隽永,伴着幽幽的清香,猝然跌进他的眼里,悄然落在心间,在心头打上一个看不见的刻痕。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玄瑾闻声侧头,见是玄霄,漆黑的眼眸中透着淡漠与漫不经心,淡淡的问道:“怎么来此?”

玄霄手指倏然握紧手中的藤蔓,随即放松指尖,看着坐在青石凳上的师兄,呐呐答道:“以前听师兄说醉花阴风景十分秀丽,来瞧一瞧。”他从紫藤低低的藤蔓下步出,环顾四周,点点头,赞道:“天悬星河,繁星灿烂,令人望之,心胸开阔,此地风景甚是秀丽,果如师兄所言。”

玄瑾唇角微牵,转回头去,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在光滑青石的桌面上叩击,低沉淡漠的声音在静夜中响起:“过来,陪我坐一会。”

玄霄移步向另一张石凳,坐在玄瑾身侧,玉色的十指搭成塔状,支着他下颌,看着远处静谧的星空。

“这些天觉得如何?”玄瑾依旧望着眼前的星空,并不转头看向玄霄问道。

玄霄也未将视线从眼前的星空移下,信口答道:“师兄是说,在琼华吗?”

“嗯。”

“其实,哪里都差不多,并没有太大分别。以前在家的时候,爹和娘都在;现下在琼华……师兄,师兄也一直都在。”玄霄耳朵微微有些晕红,后面的声音几近嗫嚅,几不可闻。

“什么?”玄瑾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微微的疑惑。

玄霄轻咳一声,续道:“没什么,我是说,琼华很好,诸位师兄师姐都很和善。不过,与我想象的有些不同。”

“嗯?”

“我初初见到师兄时就想,雾灵山涧外面的修仙者,是不是都如师兄一般。”说完玄霄棱角渐生的脸上,微微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道:“我真是傻,这天下,哪有这多像师兄一样的人呢?”

玄瑾低下头来,侧脸看着玄霄,幽幽的眸子宛如通向地底最深处的隧道,清寒冷寂,定定的看着玄霄道:“我,我是什么样子?”

“师兄就是师兄啊!”玄霄答得有些理所当然的意味。

玄瑾轻轻叩着光滑圆润的青石桌面,继续抬头看着头顶漫天的星辰。眼眸漆黑犹如黝黑的冰原上的冻土,暖风过境,露出柔软的黑色土地。

这很好。

不是悠远雍容,清绝孤傲,人如飞仙的白云城主。

也不是,沉默厚重,如同山岳的琼华首席。

不过是玄霄的师兄而已。

也没什么不好的。

玄霄却没有在继续观星,只是支着下颌,看着玄瑾月下宛如坚玉的脸庞,心中思绪翻涌。

师兄在琼华的时候,就像是浩淼的星空中,最为闪亮耀眼的星辰。

之前怎么会认为,如今的修仙者都是同师兄一般。

师兄从来都是立在琼华顶端,沉默厚重,如同巍峨的山岳。

高山仰止。

弟子们仰望着,敬佩着,憧憬着的琼华首席。

倘若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娘,还有什么人,能够让他毫无保留的信任,那便是师兄,心中最为亲近,最为信任的师兄。

师兄,一直便是那样沉默厚重,如同山岳的样子么?

就像现在,师兄只要静静的坐在身边,他就能安稳宁和,不管是将要面对什么,他都不害怕。

其他弟子是不是也同样,如此信任和依赖着师兄呢?

师兄知道玄震师兄喜欢铸剑,夙瑶师姐喜欢炼药。即使是下山历练也会有意识的收集这些他不太感兴趣的东西。

师兄知道自己喜欢习剑,擅长术法。而他知道师兄极喜练剑,弹着一手好琴,道法仙术,也十分擅长。可是师兄什么都是淡淡的样子,就像山岳一样沉默。除了剑术,其实,他也不明白,师兄喜欢的是什么,讨厌的是什么。

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在他心中如此重要的男子。

一点也不明白。

玄霄修长韧直手指,无意思的叩紧身前青色的石桌,有些恍惚的问玄瑾:“师兄,你喜欢什么呢?”

玄瑾沉默了一会,低沉的声音中隐隐含着金铁先交的意味道:“我,喜欢剑。”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师兄……不没什么,师兄,当然是喜欢剑了。”玄霄沉默了一会最终将嘴边的话吞下。

他又想起自己前不久做的那个恍如真实的梦境。

梦境中那个白衣男子,悠远雍容,清傲孤绝,气势凌人,睥睨天下。

那个气势凌人,最后满足无憾的陌生男子。

眼前熟悉静默,厚重如山的男子。

谁才是师兄最真实的样子,谁才是师兄自己最希望的样子?

这个自己心中重要的人,真心想要亲近的人,心中所思,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得到的?

他那时很小很小,听爹说起那个重楼魔尊,便一直记得爹得评价:重楼,像风一样自由不羁,像火一样灼灼燃烧的力量,疏狂恣意,逍遥六界的魔。

他是想做那样的人的,疏狂不羁,逍遥天地。

他也希望自己的师兄能够恣意的活着,想怎样就怎样,不管是他是什么样子,都是以他自己最希望的方式活着。

成仙成魔也好,寿元终结也好,他都希望师兄能像梦中那名白衣男子一般,欣慰满足,了无遗憾,唇角勾出一个淡如风烟的笑容。

他也盼望着,自己能够有帮助师兄实现愿望的力量。

玄霄咬唇,攥了攥拳,漆黑凤眸里有着灼灼的火花,静默的看着沐浴在星月下,意态闲适的玄瑾。

他还小,而师兄,也会一直在这。

等他长大了,总是能明白师兄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星月的清辉相互流转,一缕空冥清泠的琴声,悠然飘来。其声如丝如缕,时断时续,宛如风的叹息。

空山新雨

宛如月下悄然绽放的幽昙。

那是一个飘渺缠绵的梦,梦中是谁在如泣如诉,一唱三叹,令人心神激荡,痴痴如醉。

良久,玄霄才醒过神来,微微勾起唇,对玄瑾道:“师兄,这便是你说过的,宗炼师伯所奏琴声么?”

玄瑾微微蹙眉,神色莫测道:“不,不是,却是从清风涧传来,但是却不是宗炼师伯的风格。”

“哦,想来是哪位师伯师叔吧!听曲调,好像是诗经,嗯……《子衿》?”

玄瑾颔首道:“是《子衿》。他漆黑的眼睫低垂,模糊的吐出:“好像是师……”声音模糊后来就几不可闻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

玄霄轻轻的念着诗经中的语句,少年清朗的声音,还带着一些童声,清脆的好像落盘的玉珠。在这个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玄瑾抬头望着空中的圆月,估算了下时间,淡淡的吩咐道:“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

身旁小小的少年点点头,跟在玄瑾身后往回走。

走在前面的玄瑾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转身看着玄霄,修长韧直的手抬起,一个小巧精致的青玉头冠浮现在手上。月下莹莹的辉光流转,显然是被炼制过的。

只听玄瑾低沉淡漠的声音响起:“前日,你的头冠又碎了,这个便赠与你吧。我已稍稍炼制过了,你不大会束发,往后也不必担心了。此物自会助你。”

师兄做的……

玄霄摸摸手中的玉冠,轻轻攥在手中。

玄瑾见自家师弟半天没有声响,淡淡的问道:“不喜欢?”

少年闻声立刻抬头,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道:“没有,很喜欢。”

其实这孩子不常笑,即便是勾唇,也并不是那么明快的笑容。那朵笑花倏然绽放的时候,玄瑾愣了一下。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天天浇水施肥,捧在手心的花苗,在无人的月下,在他的窗台上,绽放开了绚烂的花朵。

复杂难明的情绪,是他不常接触的领域,只是如此的柔软熨帖,令人留恋。

玄瑾轻轻的移开眼睛,望着不远处低垂蜿蜒的藤蔓,语调清冷道:“既是喜欢,没什么问题,那就回去吧。”

“嗯,知道了,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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