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醉花阴
“啪”
白色的棋子拍击在石桌上。
凤凰花树枝干遒劲,妍红的花朵,如同凤鸟涅槃时灼灼燃烧的焰羽,热烈明艳。花树下青色的石桌、石凳,两三错落。石桌在时光的侵蚀下,圆润而光滑。唯有桌面中部被人以气劲画上了围棋的棋盘。
那白色的棋子落盘,就将黑子大龙尽数扼杀。
宽大的蓝色袍袖垂落在青色的石桌之上,修长韧直的手指拈着一粒黑色的棋子。宗炼唇角轻抬,将手中棋子抛入棋盒中,抬眼看向对面坐姿闲适的太清,笑道:“我输了,师弟。”
太清黑色的眼眸中带着些温软的笑意,对太清道:“师兄,我们有些年没在一起下棋了。你的棋,怎么还是一如既往?”
宗炼抬袖将衣袖上,妍红的落花,拂落在地,低声道:“怎么不好么?”
“怎会,只是师兄的棋便同性子一般,太过平和了些,静了些。”
宗炼看着不远处开得辉煌盛大的紫藤,淡淡道:“方如棋盘,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人生之事,不过如此。”
他转头瞥了眼太清,随后眼睑微垂,伸手整理面前的棋子,漫不经心道:“况且,我年纪也大了。也该是静下来的时候了。”
太清看着宗炼低垂的眼睫,只觉的舌根突然生出了些苦涩。
苦极了。
太清顿了顿,平复了下混乱的心绪,嘴角扯出一个弧度道:“师兄,棋风本就平和,怎么还敢中途走神?难怪输了,早知如此,该赌些彩头才是。”
宗炼面色微哂,望向不远处清风涧上空交缠的龙凤,蹙眉道:“此次,玄瑾渡劫,劫雷来得也太快了些。还是最难过的九九天劫!”
太清看着天边绚丽的云霞,欣慰的捋胡,道:“原本,我们剑修杀伐气重,天劫就难上一些。玄瑾这孩子,走得是清霜那时上古剑修的那一套,难上一些也是正常。九九天劫如此得过,玄瑾果真不负此名——有子名瑾,美玉无瑕。”
宗炼望着远处,向是喟叹一般道:“可算是出关了。近些年,我那徒儿越发沉静莫测了些,还与夙瑶一别扭就别扭了几年。”
“重光师兄,也不知在何处胡混,自己的徒儿管也不管!师兄,你看夙瑶那孩子,别扭地像什么样子。什么话也不说,闷声就搬到了清风涧外住着。”太清侧头看向宗炼,有些埋怨。
“不过,玄霄与夙瑶从小就不对盘,此番倒是生出些交情来了。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宗炼宽和的笑道:“孩子们都大了,想法不一,各种矛盾、别扭,自是多了。”
太清望着清风涧抚掌而笑,道:“还好玄瑾已经出关,最近天青带着夙莘、夙汐愈发不像话了。玄霄这样严谨性子都管不住他,真是……”
宗炼嘴角笑纹越发深了,长叹一声道:“仿佛昨日你才将玄瑾带回琼华,这么一晃,这些孩子也都长成了。”宗炼像是想起了什么,略微沉吟,面上笑意微敛,望向太清,郑重道:“这些年,我看你有意识让弟子们接触琼华事务。你……是想他们早日独当一面么?”
太清低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复盘,手指微微一顿,淡淡的随意道:“他们现在也不小了,早点接触事务也好。早些磨练出来,以后若有什么意外,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是么?”宗炼看着太清指尖莹润洁白的棋子,神思恍惚。
意外……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清风涧内早已不负先前一般,乌云敝天,雷霆怒吼。自是一番云霞多姿,绚烂多彩之景
众多弟子都停在莲池一畔,既不近前,也不离开,与亲近之人相谈,人声鼎沸,欢欣雀跃。
少年一袭深衣,身姿颀长,纤细却暗含着力量。海水蓝色的广袖,宽大几欲垂地。雪白的袍角在清风中飞扬,绚丽的霞光流转,莹莹生晕。乌发沉沉,如同墨染,翠玉的头冠勒于头上,将黑发整齐束紧。只是墨色莹润的发尾,在风中飞扬,宛如一笔笔写意的泼墨几缕鬓发微微垂在颊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漆色的发,玉色的脸——肤如新雪。
这些年来,玄霄五官日渐凌厉,如刀削斧凿,周身剑气如盈盈流火,挺直峻拔,傲立如竹。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再怀中哭泣的幼小无措的孩子,也不像初入琼华时一般,秀雅精致。
吾家少年,初初长成矣。
“师兄,恭喜!”玄霄唇角微掀,泛出一个柔和的笑容,狭长的凤目,溶溶暖意,冰雪初融。
“嗯。”玄瑾莹白修长的手指从袖中伸出,微微替玄霄整理了下凌乱的鬓发,别再他耳后,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
玄霄感觉道玄瑾微凉的双手,轻轻划过耳际,抬眼看着,玄瑾墨色的眼眸中映着蓝白曲裾的自己,一如当初。
那些横亘着漫长的时光,如同遇上阳炎的水雾,蒸腾成为无痕的烟气,再也消失不见
玄霄莫名有几分欢欣,看着师兄眼中映着自己小小的倒影,又生出几分不甘来。
师兄,总是把他当小孩子看。
男子白衣如雪,发似漆染,面容寒镌,悠远萧疏。
算了,小孩就小孩吧。
不管怎样,师兄回来,就好了。
玄瑾目光玄霄眉心浅浅的朱色纹印,唇角微扬,露出浅淡的笑意,赞道:“不错,修为大有进益。再过不久,便也是要结丹了吧?”
“嗯,我卡在筑基顶峰有些日子了。”玄霄摇头,若有所思,随后微微蹙眉道:“我打算过段时间,下山历练增强阅历。”
“真是一点都不巧,师兄才刚刚出关,我便要下山去……”
玄瑾略微沉吟道:“你修为增长,虽然扎实,到底是太快了。下山历练,长些阅历也好。嗯,我刚刚结丹,稍稍巩固下,便与你同去吧!”
“嗯。”玄霄点点头,语调温和道:“便听师兄的。”
不多时,玄震、夙瑶等便带着弟子们过来,将玄瑾簇拥在中间。
玄震语笑温润,将新来的天青与夙玉介绍给玄瑾。
夙玉、天青其声向玄瑾行礼。
玄瑾轻轻颔首,淡淡的扫了眼玄震、夙瑶仍旧相握的手,微微将视线移开。
夙瑶注意力一直放在玄瑾身上,玄瑾眼光扫到的时候,夙瑶便利落地将自己握在玄震手心的手抽出。
玄震头微微一侧,又顿住,袍袖中的手指死死握紧,脖颈僵直,嘴角轻挑,笑容生硬。
只是,却错过夙瑶腮边晕出点点粉色。
玄瑾叠墨似的长眉挑起,心下了然,师弟师妹,如今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
“玄瑾师兄,我自入琼华起,便一直听人提起。今日一见,果是不凡。孤傲凛冽,剑裂苍穹,平生仅见,我辈剑修,当如是也!”天青笑容明朗,一双黑色的眼眸溢满笑意,侧头看着立在玄瑾身旁的玄霄道:“我说师兄啊,我们同床共枕这么久了,玄瑾师兄这样的人物,你怎么也不与我说听,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玄霄静默的看着身边白衣胜雪,黑发如瀑的男子,漆黑的凤眸如同午夜最璀璨的星辰,听闻此言,侧头瞥了一眼天青,淡淡道:“师兄是何模样,你终会知道,自是无需由旁人分说。”
“师兄,你总是这样,让你说几句话真的就这么难么?”天青看着玄霄埋怨道,又笑着对静默不语的玄瑾道:“玄瑾师兄,师兄这个样子可不行,你说说他才好……”
天青话还未说完,玄霄一个眼风扫过,目光森冷。
生气了!
“好了,好了,师兄,我不说了。你别瞪我了,我真的不说了!”
玄震温声向玄瑾道:“玄瑾师兄,天青一向如此不羁,这几年,他与玄霄相处得甚好。”
玄瑾轻轻颔首,耳边天青满嘴抱怨,眼中的笑意却是明晰,玄霄蹙眉盯着天青,嘴角微抿,竟是有几分无奈的模样。玄瑾移开眼,望着不远处点点在碧水中沉浮的残荷,神色淡漠,对玄震道:“弟子们大多在此地耽搁了一天了。让他们都散了吧。
“对了,玄瑾师兄。那时,现下你已是金丹初成。掌门师叔说,你就不好再住在弟子房了。玄瑾师兄自己有没有什么青睐的地方?”玄瑾漠然道:“还是,按之前的住处安排吧!”
玄震略有些迟疑道:“大师兄,那时你刚刚入关,天青师弟又初初入琼华。掌门师叔,就安排天青住进你原本的住处。”
玄瑾扫了眼,玄霄无奈抿起的嘴角,漆黑纤长的眼睫微垂,淡淡道:“清风涧附近不是尚有一处住所么?我便住那吧。”
“玄瑾师兄……”
玄震话刚刚出口就被夙瑶打断
“玄瑾师兄,现下我住在那里。最近几年,我觉得最好是要静心修炼,就搬……”夙瑶在玄瑾淡漠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无声。
玄震也满脸尴尬,别扭。
玄瑾定定看了夙瑶和玄震半天,面色不显,只是漠然道:“夙瑶,明日我来寻你。至于住处,玄震,你便找一处清静点的地方,看着安排吧。”
玄瑾看着都已经长成的师弟师妹,各自神态不一,心下一叹:时光荏苒,这些看着长大的孩子,都再也不复当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