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卷云台
白衣黑发,剑出人动。
玄瑾出关后,琼华的弟子服就换成了白袍广袖曲裾。象征着琼华的门派,和掌门首席弟子的图案,以海水蓝色的丝线绣于领口,袖摆等处,精美而素雅。
他也未练什么繁复的剑诀,朴素凝练的剑招,透着古朴大气,返璞归真的美丽。
兔起鹘落之间,隐隐有风雷之声,剑鸣幽幽,海纵川横,暗含沧海龙吟之象。
青碧的剑气,真正绵延如潺潺的流水,森冷剑意流转,如平湖水波一般青碧的剑气,却透着森森骇人之感。
男子目光从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的少年身上扫过,墨色的长眉微轩,雪白的袍袖轻拂,晶黄盘旋的秋水向少年面门击去。
少年看着激射而来的剑光也并不吃惊,只是唇角勾起泛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玉色的手掌微抬,五指根根犹如修长白腻的玉管。片片晶莹剔透,半透明的指甲,宛如扣于指尖精美的扇贝。竟丝毫也不惧森冷的剑气,起手恍若行云流转,食指、中指微曲,直接叩上秋水晶黄的剑身。
晶黄的剑身犹如静水微澜,发出“铮”“铮”两声剑鸣,被玄霄一击之下,竟偏了剑身,向旁的方向飞去。
白衣男子,雪白的衣袂在阳光照射下莹然生晕,站在原地身体,倏然一动,出现在半空,将秋水长剑合握在手。猛然反身,长剑连刺,晶黄宛如匹练一般的剑光,铺泻而下,将少年近身迅疾如雷的攻击挡于身前。
男子唇角划着熟悉的弧度,笑容如同新雪初妍,转瞬如风烟一般,消失在阳光下。
“如此,便看看你这两年都学了些什么。”
少年手中妍红明亮的长剑,诡谲的仿佛噬人的毒蛇,刺向男子周身要害。角度刁钻,出手果决,最棘手地,便是羲和上晕出的流火一般的剑气。阳炎灼灼,跳脱非常,含着爆裂毁灭的气息,偏生又极不稳定。
男子却也不惧,剑尖微转,将各个攻击化解。叠墨似的长眉微蹙,唇角绷直,索性将爆裂毁灭的阳炎尽数引爆。
引爆的阳炎,发出轰隆的巨响。倏然炸开的火焰,火红明艳,如同一朵绽放的莲。一时间,附近温度陡然上升,空气中炎气升腾,呼吸也变得粘稠起来。
玄瑾雪色的长袖轻舒,青色的剑气如同宽大青碧的荷叶,将娇嫩的花瓣掩盖。明红色灼灼燃烧的莲,挣扎的爆出最后一抹深沉的红色,终是在青色剑气的吞噬下归于平寂。
如此,你来我往,两人一时也相持不下,只能且斗且行,拆起招来。
大抵是双方太过熟悉,又都是对琼华剑术造诣深厚,往来之间都是大家熟悉的剑术,到了后来,竟像是师兄弟约好了练剑一般。
雪色的袍踞,蓝色的广袖,青碧的剑光,妍红的流火,相互往来,交相辉映。
珠连璧合。
抬袖,转身,敛眉,眼风过处,灵犀暗转。
袍袖在风中舒展,黑发如泼墨晕开。胜雪的白,湛然的蓝,不过是琼华最普遍的色彩,却生生勾勒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面的人明明就在近处,触手可及,一步之遥,却如隔天涧。
玄震、夙瑶、天青、夙玉、玄铭等一干弟子都聚在一起观看。
天青紧紧盯着半空中腾挪的少年,朝夕相对,抬眼低眸,寒镌冷肃,如此熟悉。可如今,唇角含笑,眉眼桀骜遥远陌生的人又是谁呢?
师兄,原来,我一点也不像自己想象的一般,明白你……也不是那般了解你。
“许久不见玄瑾师兄与玄霄师弟练剑了!”玄铭望着不远处绚丽交缠的剑光,心下陶醉。
夙玉侧头问道:“师兄,玄瑾师兄与玄霄师兄之前便常常一同练剑么?”
“嗯嗯,以前玄霄师兄经常和玄瑾师兄一同练剑!”夙汐在一旁插嘴,面上浮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我最喜欢看着两位师兄试剑了!”
“那是,每看一次就深深的觉得,跟随师父上山修剑,果然是来对了。”夙莘白皙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满足的说道。
“我辈剑修,当如是也!”玄铭目光灼灼,无不向往道。
玄震望着天空瞬息变换的身影感叹:“我一直知道师兄剑术高超,今日一见,方才惊觉,玄瑾师兄与玄霄师弟剑法造诣竟至于此。不过是大家都熟悉的剑诀,竟可如此攻击。”
玄震话音刚落,夙瑶紧接着出声,像之前很多次一般,替玄震补充道:“要到大师兄和玄霄这个层次,剑术悟性,眼力考察,进退果决,相互间的默契缺一不可。”
夙莘看看立在玄震师兄身旁的夙瑶,黑色的眼珠灵活的一转,露出一抹戏谑地笑容来,打趣道:“我知道,夙瑶师姐和玄震师兄也可以的,是不是?”
玄震夙瑶闻言一僵,玄震见夙瑶脸色僵硬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神色黯淡。
“夙莘,玄震和夙瑶可到不了玄瑾与玄霄这个程度。玄震呢,不够果决,夙瑶眼又不够利。”许久不见的重光与青阳从夙莘身后步出。
诸位弟子纷纷向长老们行礼。
夙莘、夙汐见到久违的师尊,欢欣地向青阳招呼道:“师尊,您回来了!”
青阳拍拍自己两个活泼的小徒弟的头顶,笑道:“还不回来?!掌门师兄传信与我说,你们两个小猴子,就差常驻思反谷了!”
“师尊,怎么可以这样说!”
青阳性子温和,夙汐、与夙莘在他面前一向是随意惯了。若不是,她们俩从小都是丢给太清教导,基本是玄瑾、夙瑶管着,只怕要爬到青阳头上去了。
玄铭疑惑地向重光问道:“重光师叔,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这般修为、默契都不行么?好难啊!”
重光欣赏地看着空中青碧妍红的剑光道:“那是,向玄瑾、玄霄这样的水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达到的。”
“话又说回来,玄瑾这孩子不是才出关么?玄霄这些年也大有进益,这两人孩子,这些年未见,彼此也不大了解对方的状况,还能有如此默契可真是不易啊!”
“不过,说道默契,玄震与夙瑶从小一起长大,论起来也是不比玄瑾和夙瑶差。”重光话锋一转,又绕回了先前的话题:“就是不知,现在如何?”
重光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面色微白,身体僵硬,心下微叹,温声问道:“我听闻,你这些年搬到清风涧外面住去了。怎么了,莫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成,说不来给师尊听听?”
夙瑶僵着一张脸,冷声道:“师尊,哪里听到的谣言,弟子现今很好,修为前不久还突破了。倒是师尊,久未回琼华,大量文书积压未批,弟子晚些还是给师尊送些过去。以免掌门问起,师尊却……那就不好了。”
“咳咳,那啥,青阳啊,我们初回琼华,有些累,还是各自歇歇吧!文书什么的,夙瑶你替师尊顶一顶。晚上些,我让玄瑾去看着你,让你大师兄看看,如今到底是在别扭些什么!”重光说完,便托着青阳往长老们住宿的太一宫去了。
而此时,半空中的蓦然响起尖锐的剑鸣,秋水剑光雪亮,破开玄霄的一切防御,直指少年白皙的咽喉。
玄霄口中微喘,漆黑的凤眸中满是兴奋,停在卷云台上。
玄瑾蹙着眉看着玄霄手中,妍红艳丽的羲和。
羲和。
原来,自己一手教出的孩子,选择了人剑双修么?
羲和,好一个神剑……羲和!
玄瑾心下微微有些寂寥,不管怎样,到了最后,追寻剑道的路上,仍是只有他一人罢了。
玄霄抬眼就看见了玄瑾墨色蹙起的眉峰,感到师兄盯在羲和上的目光,心下一紧。昨天,师兄刚刚出关,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兄自己另选了人剑双修……
他瞥了眼玄瑾寒镌漠然的脸色,目光微黯,师兄定是生气了。
玄霄心中沉闷,心思翻腾,百转千回。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只觉得那只久违的兽一点一点撞击着厚厚的坚冰,烦躁的愤懑的,想要破冰而出。
师兄,最是执着于剑,他自己擅自就选择了双修之路。师兄定是对他失望极了……
在他生命里万分重要的人,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师兄不同于爹娘,他们没有割舍不断的血缘,连在一起的亲缘。不管,他做什么,爹娘最后总是会原谅他。因为,他是他们的孩子。
可是师兄却不一样。
他要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如果他惹师兄生了气,是不是就会向夙瑶和玄震一样呢?
不要那样,他与师兄永远也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如此这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一点都不像自己。不过是因为那是师兄。
他心中万分重要的师兄,那个最为珍稀郑重相待的人。
那个怎样也不可或缺的人。
师兄。
他的师兄。
玄霄望着沉默冷肃如同山岳一般的玄瑾,却无从说起,只能呐呐无言,声音低低的嗫嚅道:“师兄,我……”
话未说完,便听玄瑾冷声道:“你现在的剑法燥了些。”言毕脸色微沉,看向玄震,声音愈发冷寂道:“都在愣在这作甚,玄震,带着师弟师妹去习剑!”
“师兄……”
“哎,师兄啊,前日不是说,我那套剑法练错了么?你帮我看看吧!”
玄霄满眼都是玄瑾漆黑漠然的眸子,一时分神,竟被天青拖到卷云台一角去。
玄瑾心中微倦,脑海中微微闪过,刚刚那孩子漆黑的眼眸,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定定的看着他,竟透着些可怜的意味。玄瑾心下又倏然一软,玄霄小时候,要是有什么话闷在心里,又不知道怎么说,就会这样看着他。
算了,玄霄毕竟与他自己不同。也不知道这孩子刚刚想说什么……
玄瑾目光轻轻扫过玄霄手中羲和,想到先前遭遇的极不稳定,爆裂的阳炎,手指微紧。
师弟,现下的剑术,有些不大对……
随后又瞥见各自神情僵硬木然的玄震、夙瑶,心中长叹。
不过是闭关一次,这些个师弟师妹们,真是……